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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山有木兮(下)

  她的語氣平淡,將離卻聽出一種淡淡憂傷的滋味,木秀於林,怕也是寂寥得緊,直想日日晚晚陪她下棋。可他也知道以自己的棋力,怕是姐姐未必瞧得上眼。

  隨手又落下一子,說道:「此人既稱棋聖,想來棋力已臻至化境。八百年而成一局珍瓏,恐怕天下再難有人可破之。姐姐是想要去試試么?」

  九天玄女冷冷道:「哼!將離公子,你倒是洒脫得緊。習劍如此,弈棋也是如此,勝負想來也不在你的心中了。這天下間就沒有你著緊的事么?似你這等人物,不去摩訶菩提寺當和尚,決計是他們東極山的損失。」

  將離臉上微紅,似乎叫姐姐瞧破了意圖。但這話他可不同意,心道:「我對你便很著緊,再著緊也沒有了……」

  這話他不敢說出來,只輕聲道:「我不當和尚。將離塵緣未了,自是有許多著緊的事。」

  九天玄女斜睨了他一眼,道:「我瞧你著緊的便是女人了,太也有出息!你且說說,你是最著緊火鳳、青鸞還是瓊英?又或者是菡萏、芍藥、牡丹?」

  說話間兩人又是下了十數手,整個左上角「上位」都被黑白棋子填得滿滿當當。

  將離聽得她話語中譏諷之意,換做平時他也就一笑置之,橫豎都被她嘲諷慣了。但此刻不知怎地,他竟覺得自己有些冤枉,彷彿自己的心被人挖將出來丟在地上踐踏。

  於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哼了一聲,說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天玄女手兒一顫,一顆白字落將上去歪了一歪,登時把自己的一條大龍堵了個半死不活,眼看沒有救了。

  將離這話說得好似隱晦,但九天玄女如何不知其意?「山有木兮木有枝」,那下半句話兒便是「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已然是在公開示愛了!

  將離說完一陣天旋地轉,心兒怦怦狂跳,後背冷汗淋漓,坐也坐不太穩了,只覺甚是心虛。

  眼見九天玄女失手落了一子將自己的大龍送上了絕路,強烈的求生欲讓他急中生智。

  於是大笑三聲,趕緊落下一子將九天玄女的大龍殺掉,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姐姐莫怪將離出言不遜。兵不厭詐,這弈棋也是講究心境的博弈,這一下卻是我的陰謀得逞了。」

  這條大龍一去,局面登時變成了平分秋色。右下角「入位」固然是九天玄女的天下,左上角「上位」卻被將離佔了半壁江山,勝負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九天玄女眸中神光流轉,變幻不定。以她的七竅玲瓏,豈能聽不出真話假話。也正因如此,她那古井不波的心靈才會出現了一絲縫隙。也不知有多少年歲,她的心境有過此時這樣的波動?

  但將離說得極有道理,她也找不到話頭反駁,更不能去揭穿。當下哼了一聲,在右上角「去位」落下一子。

  將離知曉自己躲過了一劫,心中暗暗責怪自己鬼迷心竅。他但覺世上彷彿只有眼前這位人兒能讓自己頻頻失態,當真是一刻也放鬆不得。

  很快兩人又下了二十餘手,將離固然歡喜自己又能堅持好一陣子,能多陪姐姐下一會棋。但不知怎地,接下來九天玄女竟是失誤頻頻。過不多時,又被將離殺掉了一條小龍,局面出現了驚天大逆轉。

  這麼一局傳奇「嘔血譜」,竟是以白子落後半子而告負。

  九天玄女面無表情,袖子一拂,將桌上棋子盡數掃落在地,道:「此番是你贏了,但你仍然算不得英雄。」

  將離心中忐忑,哪裡在意什麼英雄狗熊,只是擔心九天玄女是否生氣了,輕聲道:「是將離下作,姐姐莫要惱我……」

  九天玄女道:「我為何惱你?你的棋力比之劉仲甫尚且不如,只是狡詐之處勝他良多。前者,你誑走清源神君就已然體現了這一點。不周山這珍瓏棋局,用尋常棋路,便是我也沒有絲毫把握可以破得。換做是你,興許會有那麼一絲絲的可能性。」

  將離道:「如此說來,姐姐是要去不周山瞧瞧了?」

  「此事日後再說。你可以去習練劍術了。」九天玄女又嘆了口氣,說道:「雖說仙界中人,琴棋書畫,醫卜星象皆可入道,但成就也十分有限,渡厄那老傢伙便是先例。這不周山正是以雜學立道,似你這樣的人,過去混混日子再適合也不過。又或者去紫霄宮當道士,去涯海閣當書生,去東極山當和尚,都是合適得緊。即便是去天機殿當相師,也比練武合適……你當真仍要堅持么?」

  將離連連頷首,道:「我不要當那勞什子和尚道士,我要跟姐姐習武。我聽聞姐姐也是精通諸般雜學,未必便比別處差了。」言下之意便是什麼都要九天玄女教他了。

  九天玄女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貪心得緊,今日你好生用功。到得幾日之後,自有你的苦頭吃。到時若是堅持不下,莫怪我不講情面。」

  將離甚是害怕,卻也無法可想。正想起身去練劍,忽然想到一事,駐足問道:「姐姐,渡厄真人之事,你已然知曉了?換作是你,你會如何解答?」

  九天玄女盯著他瞧了幾眼,方才悠悠道:「不得不說,你將離公子雖是一副婦人之態,卻也略有幾分與眾不同。此事做得甚好,甚得我心。」

  將離聽得九天玄女誇獎,登時心裡如飲了一碗蜜水,甜蜜暢快已極。那前半句的譏諷,他便全當沒聽見了。

  又想起那支奇怪的上皇金筆,近日他寫字便是用的此筆,除了過後不染墨跡無需清洗,並無其它特異之處。於是取了出來置於桌上,道:「姐姐,你可知這筆有什麼來歷?」

  九天玄女伸手要去抓那支筆,那筆卻金光一閃飛將起來躲開,似是不想讓她抓到。但九天玄女全不理會,縴手一撈,那筆便落入她手中。一時間金光四射,想要從她手中遁走,卻又如何能夠得脫?

  過了幾息時候,那筆似是已知眼前之人非它所能抵抗,這才隱去光華,又變回那副普通的模樣。

  九天玄女瞧了一陣,又把筆丟回給他,不答反問,說道:「上皇金筆,你可知這『上皇』兩字,說的是誰?」

  將離凝眉思索良久,他對上古神話、野史誌異知之甚詳,知曉天皇地皇人皇,卻著實想不出來這上皇是何許人。

  九天玄女又道:「上皇,又稱『史皇氏』,便是那造字的倉頡了。當時用的即是這根上皇金筆。這筆原是凡物,后因其上帶了倉頡造字的無邊功德,才成了後天功德至寶。將離公子,你的運氣委實不凡,這支筆威能浩大,十分珍貴。我也想不通你這書獃子有什麼好的,瞧這筆現下竟是認了你為主,決計是無目識人、明珠暗投。只不過此時對你無用,你好生留著,日後自有用上之時。」

  將離開懷一笑,心中兀自美滋滋的,目光直直盯著九天玄女,輕聲道:「不識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不識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

  這句話一語雙關,端的是十分巧妙,便連他心中不禁也有些得意。

  前半句把自己比作公孫子都,雖然略顯厚顏了些,但以他的容貌說來也並不過分,算是為上皇金筆認他為主的小小自辯。關鍵是這後半句的「彼姝」,不消說自然是稱讚九天玄女了。關鍵是這話兒說得隱晦巧妙,既不著痕迹地讚頌了她的美,又絲毫不顯唐突佳人……

  「無恥之徒!」話一說完,九天玄女冷哼了一聲,抬起手中青竹棒便作勢欲打。

  將離著實害怕,不敢搭話,急急跑開兩步,抽出竹笛開始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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