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青冥帝后（下）
那羽林衛面紅耳赤，急忙從地上站起，招呼一名同伴一齊上前，兩人四手齊齊扶住戟身。這下只讓長戟末端立在地上，再也不敢妄圖伸手去抬。
清源神君面無表情，並無絲毫得色，道：「多謝。」抬步便往凌霄殿跨去，身形矯健，足下生風。
邁入大殿，但見殿中一位女子一襲錦衣華服，頭戴七彩鳳冠，身形婀娜，動人已極。女子手握硃筆，正伏於青玉案前批複奏章。兩位侍女靜立身後一動不動，仿若兩尊雕塑。
清源神君前行幾步，躬身抱拳，朗聲道：「臣參見帝后，恭請帝后聖壽金安。」
帝后硃筆一劃，在奏文上打上一個鮮紅的「叉」，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張宜嗔宜喜的嬌媚臉龐。
只見她面容甚是美麗，卻也甚是奇異，彷彿天生就是個矛盾的結合體。那獨特的氣質叫人一見之下便再難忘卻。
年紀依稀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讓人完全瞧不出個確切。青春俏麗說是二十歲也毫無不妥；雍容華貴說是四十歲也分毫不差。
兩道纖細濃黑的鳳眉微微斜上俏，增添了三分威嚴；右眼下方一點細細的淚痣，又增添七分嫵媚。竟似是神聖純潔與妖冶放蕩兩相結合，卻又和諧自然，渾然天成，叫人覺得正是應該如此。
只聽她神情淡淡地道：「免禮。神君遠道而來，甚是辛苦。看座！」
聲音清脆嬌媚若敲冰戛玉，又帶了幾分久居高位養成的淡淡威嚴。
自有殿前力士搬來華貴雲紋雕花太師椅，清源神君也不客氣，道了聲「多謝帝后」。一甩披風，大馬金刀便坐下了。
帝后眼波流轉，神情煞是嫵媚，嬌聲道：「那九尾妖狐可是逃脫了么？」
清源神君道：「正是。正要向帝后稟明此事……」
帝后鳳眉一豎，冷冷打斷道：「清源神君，你可知罪？你的本事本宮如何不知，定然是你故意縱走妖狐，是也不是？我且先問你，如今妖狐安在？」
「正是，臣下知罪。臣來此之前，已去天鑒司查看過渾天鑒，也詢問過天鑒司眾位官員，此時九尾妖狐已然不在仙界，想來是遁入下界去了。至於究竟去了何處，尚需另行探查。」清源神君面不改色，仍是那般不卑不亢，連語氣也無有一絲波動。
帝后冷哼一聲，道：「本宮需要一個解釋。」
清源神君淡淡地道：「臣下與人賭鬥，輸了。是以依照賭約，私下縱走妖狐，還請帝后降罪。」
帝后眉毛一揚，道：「哦？能讓剛直不阿的清源神君公私不分，倒也是仙界奇聞了，本宮倒想聽聽是何等賭鬥。」
「昨日接到諭令，臣先令天武軍河西大營從無定天河畔拔營而走，抄近道先到妖狐出生地查詢一番，追蹤到妖狐逃竄線路，自己隨後兼程趕到，在昆崙山截住妖狐……」
清源神君娓娓道來，語氣平淡，聲音不急不緩。將自己如何遇到將離等眾人，如何對瓊英仙子出言威脅，又如何落入將離算計受他言語挑撥怒氣，最後輸了賭鬥的事事無巨細，一一稟告。連自己當時的語意心境也言說分明。
最後道：「依照萬年來幾次九尾妖狐現世的情景經歷，臣下推測，那妖狐最有可能是逃入了冥界，偷竄進入六道輪迴，最後投胎落入人間。是否要另行設法捉拿，還請帝后示下。」
帝后越聽眉頭越是舒展，聽到後來更是咯咯嬌笑，彷彿是遇到了極其開心的事情，神情極其嬌媚動人，毫無一方天后的端莊肅穆。
聽到清源神君詢問後續事宜，她擺了擺手，隨意地道：「一隻九尾妖狐而已，跑了也就跑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它若是走了六道輪迴，我天庭再要涉足人間拿人，也是多有不便之處。隨它去吧，此事便到此為止了。來人，給神君奉茶。」
清源神君早就深深知曉眼前這位青冥帝後行事喜怒無常，讓人完全捉摸不透她在想什麼。這刻見她歡欣雀躍，著實猜不透此事有何值得她這般開心之處。
但如今是她執掌天庭權柄，便與帝君本人親自下令一般無二。既然她說放過妖狐，他自也不會多言。
當下接過侍女奉上的香茶飲了一口，清源神君起身道：「臣另有軍務在身，帝后若不另行問罪，臣下先行告退。」
帝后笑眯眯地道：「莫急，且先安坐，本宮尚有疑問要垂詢神君。」
清源神君又坐了回去，低頭飲茶不語。
帝后道：「如此說來，神君可以確認那位將別離是個凡人不假了？他當真是瑤池中人了？」
清源神君不悅地道：「適才臣已然說過，他身無一絲仙力。想必帝后也知臣下修有洞虛天目，天目之下無所遁形。帝后這麼問是信不過臣下了。那火鳳青鸞兩個小丫頭驕縱之名遠播，那將離只一句話就讓兩人乖乖不動。瓊英仙子又親口對我言道：『這是我們公子』，此事如何有假。」
帝后笑道：「神君莫要動怒，是本宮失言了。只是此事太也離奇，不由叫我心生疑竇。想那瑤池數萬年來何曾有過男子，這個將離究竟是何許人物，竟能以凡人之身逗留瑤池，委實叫人好奇得緊呢。」
清源神君道：「帝后若要知曉那將離來歷，也不太難。他既處身仙界，自當在生死簿上留有名姓。臣稍後便遣人前往冥界輪迴司查詢生死簿，旬日之後定有分曉。」
「甚好。」帝後點了點頭，忽又咯咯嬌笑起來，道：「甚好，甚好！那賤人居然會作出這種事情，當真叫人意外吶。此事真真叫人愉悅，當浮一大白。來人，上御酒。」
她一連道了三聲甚好，清源神君也不知好在哪裡，又聽她說起什麼賤人，心中不禁略感好笑。暗暗想道：「縱是執掌天庭權柄，這帝后終究也是個女人吶……」
此刻見她神情狐媚萬狀，端是勾魂蕩魄，誘人已極。即便他生平不好女色，此刻也不敢多瞧一眼，急忙低頭不語。
又有侍女端來幾壺御酒，帝后賜了一壺給清源神君，自己先滿滿飲了一盞，說道：「本宮尚有一事要麻煩神君了。」
清源神君見帝後行事顛三倒四，又是看茶，又是賜酒，也不覺異。他本就是好酒如命，當即放下茶盞，接過酒壺一口喝乾，抬手隨意一抹嘴，道：「帝后請講。」
帝后眯起眸子，道：「一事不煩二主，便請神君將這凡人男子將離居於瑤池的消息遣人散布出去，最好叫整個仙界盡人皆知。尤其是中天北極紫薇宮那邊，更要多多差人透露，務必要讓那紫薇帝君知曉。呵呵，呵呵呵……」
她說到「凡人男子」這四個字時著意加重了語氣，臉上帶著妖艷詭譎的笑意。
清源神君蹙起眉頭，頗感為難地道：「這……」
讓他打仗抓人，他自無二話。可散布消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大不合他生平作派，著實叫他為難。他也不知帝后這麼做有何用意，又不好貿然開口詢問，不禁微怔。
帝后又道：「神君是我天庭柱石，此番奔波十數萬里，委實功高勞苦。來人，搬一千壇御酒送至神君府上聊表敬意。」
清源神君嘴角猛抽，他這回私自放走了九尾妖狐，不加問罪已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什麼「功高勞苦」更是完全不知從何說起。但瞧在美酒的份上，他也不好再推脫了，道：「謹遵帝后諭令。」
走出殿門時，青冥帝后那獨特的嬌笑聲猶自迴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