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斷章:追憶
火是什麼?
火,毀也。南方之行,炎而上。——夫子們是這樣說的。
那是一種很危險的東西,擁有毀滅的力量。
但是那又是很溫暖的一種存在,明亮又溫暖,就像用著控火源石技藝的師兄一樣,溫柔敦厚,如明亮的燭火一般吸引著所有人,卻又恰到好處。
然而這般溫暖的師兄,就那樣死掉了。
甚至死了之後都要被人潑髒水:
「敕令:大理寺府正……內外勾通……罪人情重法輕……今性烈自戕,咎由自取……」
性烈自戕?咎由自取?在騙誰呢?如玉般謙謙君子的師兄怎麼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最重要的是,師兄如果是自殺,要怎樣才能產生那般可怖的屍體?
沒有任何的外傷,現場也沒有任何燃燒過的痕迹,他是被由內至外產生的高溫活活燙死的——炎國沒有任何一種源石技藝能夠產生這樣的效果,至少浮在表面的術士們不會擁有這樣可怕的源石技藝。
而我,在大理寺的資料庫里不眠不休的調查了三天三夜也沒有找到相關的技藝,如果不是少卿大人把我從故紙堆之中拉出來,恐怕我會死在裡面也說不準。
「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繼續追查下去了。」
少卿大人用一種很冷淡的聲音對我說道,那雙很少見的金色豎瞳里看不出任何情感。
「……不過即使我這樣說你大概也不會聽。」他搖了搖頭,似是死心了一般,「但是你不要想在大理寺的記錄里找到任何相關的線索。」
「您知道些什麼吧?」
真神奇,當時的我居然還能說得出話來。
「能告訴你的只有一點,那是一種和火有關的源石技藝。」
「火?」
「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可不想再失去一個得力部下。」
記憶在這裡中斷,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自己在大理寺的住所里,但是少卿大人所說的話我卻完全沒有忘記。
與火有關的源石技藝,對於以炎為國號的這個國家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昭陵祖家與新安張家,是控火術士輩出的名門,一個以熊熊燃燒的烈火聞名,而另一個善用如霹靂般爆破的猛火。
而殺死師兄的那種源石技藝,他們聞所未聞。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所以為了調查更多的線索,我不能只呆在這一方小天地里。
「明天上午,你去監察司報道。」
突如其來調令讓我覺得十分訝異:「少卿大人?」
「你那點小心思就差寫在臉上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所以與其看你在這心不在焉,不如直接把你調去你想去的地方。另外,學著點如何隱藏自己的想法吧。」
我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謝大人。」
「無須多禮,畢竟你師兄……罷了」他似是嘆了口氣,卻終究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你……好自為之吧,另外,監察司的工作要比這裡忙的多——恐怕沒什麼時間讓你胡思亂想了。哦,這個尺子給你,你師兄最後留下的,也就這個橡木尺子了,當個紀念吧。」
少卿大人是對的。
監察司的工作十分忙碌,忙碌到了我幾乎沒有時間去做自己想要進行的調查,從一個移動城邦到另一個移動城邦,我彷彿一個流浪者一般,就這樣奔波了數年。
直到在平江時發生的那件事情。
「你無處可逃了。」
「五雷正法,沒想到我會被像你這樣的貴人追殺到絕境啊。」
無路可逃的男人盤膝坐在地上,甚至有閑心跟我說些有的沒的。他是祖家出身的術士,也是被炎國通緝追查的殺人犯。
「不想吃苦頭的話,束手就擒比較好。」
「說的也是呢,不過有些話我總想說出來。」他抬頭,看著廢墟破爛的天花板。
——現在想來,那男人當時大概已經預見到自己的死亡就在眼前這件事了。
「你覺得,火是什麼?或者說,火焰的表現形式是什麼?」
他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燃燒、灼熱、爆破。炎國出身的術士,所精通的是以祖家為代表的燃燒火力,和以張家為代表的爆破火力。上古的典籍里稱呼前者為明炎,而後者為霹靂火……那麼問題來了,我們是不是少了一樣東西?為什麼炎國成千上萬的火之術士們,沒有一個人掌握那種可以殺人於無形,在古籍中被稱呼為『暗炎』的灼熱之力呢?」
這段話勾起了我埋藏已久的記憶,讓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我卻沒有聽到後續的部分:他已經停止了呼吸,死相如曾經的師兄一般。
後續的事情已然印象不清,我只是如機械一般交接了這個通緝犯的屍首,隨後申請回京述職。
「你比我預計回來的要早一些,看來我需要重新評估你的能力了。」風采依舊的少卿大人如是說,隨後遞給我一個信封,「就在這裡,閱后即焚,絕對不可以給第三個人看到。」
信封里的內容並不複雜,只是記載了幾個名字與時間地點而已。
但是對於曾經在大理寺資料庫中調查了三天三夜的我來講,那些名字和時間地點聯繫到一起之後,一條清晰的線索脈絡浮現在了我的腦海里。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那我也就不說什麼了,監察司還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且去吧。」
「多謝少卿大人。」
我再次深深地彎下了腰,如同多年前剛剛被調去監察司時一般。
之後的調查,卻也因為新增的線索變得更加困難了。
能夠知道的東西,在得到線索之後變得更準確了,然而進一步的東西,卻處在我所能接觸的世界之外。
三個孩子,三個線索,卻只有兩個依舊在炎國——而且是我絕對接觸不到的那種。
而另一個,不知所蹤。
我就這樣一邊繼續著監察司的工作,一邊暗中收集著更多的線索,直到在龍門,我見到了一個運用著奇特源石技藝的黑髮菲林人。
隸屬於羅德島的她,恰巧與我所掌握的線索對上了——毫無疑問,她就是第三個孩子。
於是,我如自我放逐一般離開了炎國,暫時加入了羅德島,與這個代號為煌的菲林人接上了頭。
「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全部。快。」
——看起來她在這方面比我更焦急一些。
然而煌所知道的東西也不多,即使加上羅德島資料庫里的內容,線索也不夠。
改變了這讓人氣沮現狀的,是博士。
「偶爾看看羅德島的作戰錄像,就當是換換心情嘛。」那個表現一直很神秘的男人這般說道,「我們羅德島的幹員都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學習成長的來著。」
「原來如此,和練兵的思路完全不同。」
接受一下別人的善意也未嘗不可,何況長時間泡在紙堆里我也想調整一下心情了。
結果,我在作戰錄像里看到了一個金髮的薩卡茲女人,用著產生灼熱的源石技藝。
瑪琳·迪特里希。
在羅德島的幹員里少有的直接以名字作為行動代號的人,龍門出身的薩卡茲。
……原來如此,龍門,的確是一個被忽視了的地方。
這樣想著的我,突然接到了少卿大人的信件:在平江出現了新的事件,需要我去處理。
信上沒有更多的指示,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是和我正在追查的東西有關,他是不會調我回去的,於是作為保險,我邀請了那個名叫瑪琳的薩卡茲女人。
「唯一的問題是,有工資嗎?」
這個薩卡茲所關注的地方一點也不像是個魔族。
「有,俸同從九品下。」
我沒告訴她這個錢其實是從我自己的俸祿里抽的。
「謝謝你,我感覺舒適多了。」
事實上,我心裡也覺得踏實多了——那麼,帶著這樣一條大魚,會在平江的水裡攪出怎樣的水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