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群星不會閃耀(中)
牧駕駛機車行駛在狹窄的道路上,兩邊不斷退去一成不變的風景。
對她來講既熟悉又陌生的風景。
高大彎曲的樹枝群層層疊嶂,像藩籬一般拱衛著這狹窄的道路。
「原本打算瑪琳來的時候讓她驚訝一下來著。」
低語說出口才意識到身邊並沒有人。
牧在頭盔下抿了抿嘴,默默加大油門,穿過這光影斑駁的樹之隧道。
道路的盡頭是一棟古樸而孤獨的建築物,充滿歲月痕迹的圍牆上是各式各樣的綠色植被,一如數年以前她離開這裡時的模樣。
牧停車,摘下頭盔,理順長發,看著鐵門內的景色。
「和我離開的時候比,沒什麼變化啊。」她不禁感慨道。
「那個……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一位身穿深藍色修女服的阿戈爾少女提著水桶俏生生的站在門口,問道。
牧上下打量了這位年輕修女一番,不禁笑了起來。
「這身修女服還真是適合你,艾麗莎。看來修女她選定你做她的接班人了?」
「接班人什麼的……我只是在幫孤兒院做事而已。」
被叫做艾麗莎的少女自謙的回答道,接著,她向鐵門靠近了一些。
「誒,難不成,你是牧?」
「哦,你還記得我,這真令人感到高興——喂,提水桶的手要握穩了啊。」
如果不是牧眼疾手快的話,這桶水已經灑落一地了。
「這可真是,修女如果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喂喂喂!給我開下門啊!至少接一下水桶行不行!」
她看著那修女冒冒失失的跑回去,一頭黑線。
「還真是沒什麼變化,平常彬彬有禮但是一有心情波動就會變得毛躁起來。你這樣會被修女敲頭的呀,艾麗莎。」
她俯下身子,把盛滿水的水桶放在草地上,看向遠處的大宅。
另一位穿著修女服的成熟女性一邊數落著艾麗莎,一邊往門口的方向走來,步伐平緩且端莊。
「你看我就說嘛。」
對於牧來說,這是遙遠但令人懷念的光景。
「好久不見了,修女。」
客廳。
「當時和你一起來這裡的孩子們,大部分已經離開出去闖蕩了,也就剩下艾麗莎一個人還待在孤兒院了。」
修女端出茶水與點心,擺放在茶几上。
「雖然比起小時候有所改變,但是冒失的毛病要改正還早得很呢,不過點心倒是有我七八分的水平了。」
牧拿起一塊曲奇輕咬了一口,點點頭:「的確,是我記憶里的味道。」
「好了,你這次來肯定不是為了敘舊。」修女端起茶杯,說道,「你心裡有事。」
「您還是一如既往地明察秋毫。」
牧的恭維絲毫沒有讓她買賬:「哼,我還不知道你嗎?如果心裡沒藏著東西的話,這時候桌上的點心已經一塊都不剩了才對。」
「呃。」
看著一時語塞的牧,艾麗莎掩起了微微翹起的嘴角,修女的眼角也綻放出幾分笑意。
「好吧,的確,現在不是我敘舊的時候。」
她嘆了口氣,神情一肅,注視著那個養育了自己的女性。
「那就直接說了吧,修女,我需要『那個東西』。」
「你應該知道,『那個東西』意味著什麼吧?」修女放下茶杯,帶著壓力的目光投向牧的臉,「我的確說過,那東西原本就屬於你,但是一旦你使用了它,你接下來要面對的——」
「充滿荊棘與危險的人生。」牧笑笑,把對方的話補充完整。
「即使面對這樣的未來,你也要使用它嗎?」
她沉默了片刻,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修女,我有喜歡的人了。」
「哎呀,這真是可喜可賀。」
「嚯~」
兩位修女發出了各自的感嘆聲。
「有時間帶他來這裡吃頓飯吧。」修女說道,用一種女兒長大了的欣慰目光看著牧,坐在一旁的艾麗莎也很高興的模樣。
「她是個女孩子。」
修女拿點心的手頓了一下,接著若無其事的拿起一塊餅乾。
「女孩子怎麼了?難道女孩子就不吃飯了嗎?」
她這樣說道,掰開餅乾,放進嘴裡。
牧嘴角微微扯了一下,補充道:「她是個薩卡茲血魔。」
修女咀嚼的速度逐漸加快。
——嗯,所以在修女緊張的時候你才會想起來,她是個扎拉克人來著。
眼前的景象讓牧微微垂下雙眼,不知該說些什麼。
「怎麼辦啊,艾麗莎,我完全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料理來招待一個薩卡茲血魔。」
「不用擔心哦修女,這種事情你讓我去城裡的圖書館調查一下就能知道了。」
兩人的對話又讓她睜大了雙眼。
「幹嘛這麼看著我。」修女伸出手輕輕在牧的腦門上敲了一下,臉上是好笑又心疼的表情,「那個人是叫瑪琳吧?你之前給我們寫的信里介紹過這個人不是嗎?」
「你的小心思在信里都寫得差不多了。」艾麗莎笑眯眯的說,「不過,關鍵在於對方是怎麼想的?」
「我不清楚,但是我已經不想對我自己的感情說謊了。」
牧用有些低沉的聲音說道。
「只是短暫的離開她而已,只是有可能會失去她而已,只是這樣我就已經無法忍受這一切了。」
她向後仰頭,雙眼看向木質的天花板。
「並不是說我無法忍受離別,之前她也有因為工作而和我短暫分別的時候,那時候我需要做的是為她準備好回家后能夠好好休息的一切,因為她會回到我身邊。」
兩位修女坐在那裡,靜靜的聽牧訴說著自己的感情。
「但是她並不總是完好無損,她會受傷,會痛苦,她不是無敵的……而她這般拚命的理由,是我啊。所以我才會鍛煉自己,學習和戰鬥有關的一切,為了能和她站在同樣的戰場上。然後,當我和她踩在同樣戰場上的時候,我才真切地意識到她為了我究竟做了些什麼。」
牧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嚴肅的看向修女。
「我明白使用『那個東西』之後我的生命可能會被很多人盯上,但是比起這件事我更不能忍受的是瑪琳·迪特里希這個人從我接下來要面對的人生中消失——對我來說沒有她的生命與死亡無異。
「而且我相信,無論接下來會面對什麼,她都會站在我的身側,支撐著我,就像我也絕對不會背棄她一樣。」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
「這是我的感情。」
「我知道了。」修女長嘆一聲,站起身,「艾麗莎,讓孩子們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不要出門。」
「遵命,修女。」艾麗莎躬身稱是,然後摸了摸牧的腦袋,「加油哦,牧。」
「謝謝你們。」
「不要說謝謝。」修女搖頭,說道,「說到底,我只是把原本就屬於你的東西物歸原主罷了,而且我不覺得讓你面對接下來的人生是件好事……」
「只要能和瑪琳在一起,無論面對什麼,我都甘之如飴。」
牧笑著,眼神堅定。
「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唉,記得帶瑪琳來見見我,我總得看看能讓你這般死心塌地的姑娘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跟我來吧。」
孤兒院的後身,被許多樹木拱衛。
即使是正午的陽光也無法射穿這濃密的樹蔭,走入樹林的瞬間彷彿從白晝進入黑夜一樣。
修女打了個響指,阻擋在她們面前的樹枝讓開了一條狹窄的道路。
「走下去,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停頓,走下去。」
她是這樣說的,然而牧在這路途里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道路只是不斷的延伸。
牧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沒有猶豫,沒有停頓,沒有回頭。
汗水從她的臉頰滑下,腿腳腫脹如灼燒,喉嚨乾渴。
這一切沒有讓她停下,也沒有讓她放棄。
究竟走了多久呢?
出現在接近意識模糊的她面前的,是一座小小的神龕,一個手持號角的天使雕像坐在神龕中,用威嚴的目光審視著牧。
「所以,考驗就到這裡了嗎。」
她擦去臉上的汗,伸出手摘下了那小小的號角。
剎那間,屏蔽所有光源的樹蔭散去了它們的枝葉,任由天空中的繁星將光芒投射在牧身上。
「哈……沒想到,直接到晚上了啊,而且,這段距離比我想象中的更短嘛。」
她回頭,看到表情複雜的修女就站在距離不遠的位置,於是安心的躺倒在地上。
「神啊,願你撫摸你的民,使我們在一切事情上剛強勇敢,你是拯救我們生命的源泉,在你裡面充滿喜樂與希望,如在黑暗中行走的光,如在荒野里行走的指引,是人生的答案,是一切的基石。」
修女為牧祈禱著,那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哈,這麼說的話,對於我來說瑪琳才是喜樂與希望啊。
她無聲發笑,高高舉起了那號角,向著星空。
「我們如魚需要水一般,如樹需要土一般。願你的慈愛使我們得到永遠的確信與安慰。」
修女念完禱詞,伸手拉起躺在地上的少女。
「要加油啊,牧。」她對著牧眨了眨眼,「如果不能把瑪琳帶到我面前的話,你也不需要回來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