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離別不會遙遠（下）

  貧民區的混亂逐漸被平息。

  但是瑪琳並沒有回來。

  「我們失去了幹員瑪琳的生理信號。」

  這是PRTS毫無感情的機械報告。

  「喂！牧！冷靜一點！」流星在通信器里喊道，卻完全沒有傳進對方的耳朵里。

  牧全力奔跑著，哪怕肺部炙熱如燃燒一般。

  然後，她在一地的屍體堆中找到了散落在地面上的衣物，和用來監測幹員生理信號的手環。

  「哈……這下……他們怎麼可能收得到你的生理信號嘛。」

  劇烈的無氧運動讓她的聲音沙啞，喉嚨干痛，卻無法阻止她用雙手收攏地上的東西。

  第二個抵達現場的，是古坦達，嘴上一如既往的叼著香煙。

  「遺物就只有這些嗎？」他隨口問道。

  下一秒，那顆煙被子彈精準的自下而上打斷。

  「管好你的嘴，大叔。」薩科塔少女失去高光的冷漠雙眼盯著他，「不然下一發子彈我要教你用腦門抽煙了。」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古坦達丟掉煙頭，環顧周圍的狀況，「不過，這個樣子也很難說她還……」

  「對不起，我這個人很頑固，除非你把她的屍體擺在我面前，否則我是不會承認的。」牧懷裡抱著瑪琳的衣物，走到他面前，「勞駕讓一下，我現在得把這些衣服送回去收拾好，不然等她回來的時候，沒有乾淨的工作制服可不方便。」

  男人聳聳肩，順從的讓開位置，任由少女離開。接著，他重新叼上一根煙桿，點燃，緩緩吐出紫色的煙霧。

  「這樣一來，被分裂成兩半的烏爾斯要陷入混亂了。」他喃喃自語著，「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沒有人回答他。

  只有空氣中繚繞的煙霧為他掩蓋著血腥氣味。

  回到據點的牧拒絕了同伴們的問候。

  「對不起，這種時候先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她面色如常，甚至嘴角掛起一個柔軟的弧度，「我現在腦子很亂，晚上之前不要來叫我。」

  說完，她把自己關進了和瑪琳同住的宿舍間里，將懷裡抱著的衣物放在床上，讓身體癱坐在懶人沙發上，發獃。

  敲門聲響起。

  「我不是說了先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嗎？」她微微提高聲音回答門外的人，語調卻沒有什麼波瀾。

  「抱歉，但是有一件你的快遞……」

  牧打開門，看到慕斯一臉擔憂的看著自己。

  「不必擔心，我沒事的。」她彎彎嘴角，接過那包裹，飛快的關上門，完全沒有給慕斯說話的機會。

  「這樣，怎麼算沒事嘛。」慕斯垂下雙耳，尾巴也沒有精神的下垂著。

  夜煙在她身後拍了拍肩膀，說道：「這件事要她自己想辦法，我們先等一等吧。」

  牧拆開包裹，裡面是兩個紙盒，寒武紀大大的logo印在上面。她把自己的那一份放在一旁，拆開了原本為瑪琳準備的那份。

  那是一條秋冬款的橘色連衣裙，在挑選這件裙子的時候瑪琳還猶豫了挺久來著。

  「什麼嘛，果然我選衣服的品味就不該被你質疑，你看，這不是超適合你的？原本打算和你一起穿著新衣服去見修女的……」

  淚珠滴落。

  牧抹了抹眼角，把裙子收起，接著開始整理起瑪琳被留下來的衣物。

  飾品、武器、外套、襯衫、短褲、絲襪、內衣。

  一件一件，疊好，擺放整齊。

  然後，那雙整理著衣物的手微微停頓。

  「我就知道，你這狡猾的血魔。」

  牧嘴角綻放起笑容，看著襯衫背部被刻意留下的鮮血印記，那是一個單詞。

  「Wendigo……溫迪戈？算了，姑且不說這個單詞代表了什麼，要看的是接下來的。」

  一滴血液從她的拇指滴落，融入那鮮血書寫的文字中，產生了奇妙的反應：一隻紅蝴蝶出現了，它雖然虛弱，但緩慢而有力的張開了自己的翅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牧捂住嘴，任由淚水從臉頰划落。

  「你不會那麼簡單就死掉，你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死掉，你怎麼可以那麼簡單就死掉！我們之間還有一堆約定沒有履行呢，不要想著那麼輕易逃脫啊你這混蛋！」

  她伸出手，讓那脆弱的蝴蝶爬上自己的掌心，它在那裡微微揮動翅膀，卻無法飛行。

  「看來我們的距離還有點遠。」

  牧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自己的武裝，站起身來。

  「我現在就過去。」

  「去哪裡？」宿舍間的門被打開，流星倚靠門框，看著房間里的少女。

  「瑪琳還活著，我要去救她。」

  平靜且堅定的回答讓流星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一點和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一樣哦。」她向著牧眨了眨眼睛，「但是魯莽行事可不是什麼好選擇，在那之前我們要先做好準備才行——伊桑！」

  「喲！我帶回來的應該算是好消息吧。」

  灰皮的薩弗拉人顯形，微笑著向外勤組的一眾人揮手。

  時間是下午，米卡伊來診所的醫生們如臨大敵般的戒備著，這讓潛伏於此的伊桑有些詫異，因為這些醫生們很少會表現出這般警戒的態勢。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為什麼醫生們會這般警戒了。

  那是一個高大的黑色人形生物，頭上頂著巨大的雙角，如同毫無理智的巨人一般橫衝直撞，幾名試圖阻攔它的工作人員直接被掃飛。

  奇妙的是，它所做的一切動作都沒有發出任何吼叫或者類似的聲音，一切都在一種詭異的靜默中進行。

  「束縛彈準備！」有人喊道。

  話音落下，幾枚特製的手雷在空中炸開，從裡面釋放出大量灰白色的流質，噴射在巨人的身上，瞬間固化，束縛它的四肢，使它動彈不得。

  即使如此，它仍然在地面上扭動大鬧著，一時間讓人無法近身。

  「就沒辦法讓它稍微安靜一會嗎？鎮靜劑麻醉劑都不行？」

  「這東西體內可沒有血液，現在在他血管里流動的濃縮源石液可不吃藥品那一套。」

  「搞什麼啊，這樣這東西也能動？」

  「是所長的技術，你說呢？」

  「當我沒說……那接下來怎麼辦？」

  「等專業人士來唄。」

  兩名醫生就站在伊桑身邊交談著，這讓他感到十分緊張。

  ——將血液的流動速度放緩，即使無法變成屍體，讓自己無限接近屍體的狀態就可以了。

  這樣做的他，看到了接下來的場景。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人打開手中的試管，把暗紫色的液體澆在那雙角上。

  巨人瞬間如泄氣了一般停止掙扎，口中吐出了鮮紅色的血液。

  ——等等，不是說這東西沒有血液嗎？

  伊桑感到十分疑惑，倒是研究者們早有準備的模樣，取出噴霧劑在地上大灘的血跡上噴著，血液從紅色轉為黑色，蒸騰起鮮紅的霧氣。

  「小心一點！別把噴劑混進這血霧裡面！」有人叱責道，用採集器把這血霧收攏，然後把它放在一旁準備好的十字架上。

  淡薄的血霧在十字架中心固定，蔓延，生長，變成人形。

  那張逐漸成型的臉讓伊桑減緩自身血液流動的一切努力瞬間化為烏有。

  ——瑪琳前輩？

  「什麼人！」

  警備人員並沒有進行威懾射擊，那些覆蓋而來的遠程火力明顯是為了消滅隱藏者而發出的。

  「如果不是當時我跑得夠快的話，已經變成一隻刺蝟了。」

  伊桑依舊心有餘悸的模樣，說道。

  「別亂動，手臂上的傷口還沒處理完呢！」蘇蘇洛在旁邊不滿的訓斥道。

  「是，不好意思。」

  「好的，情況我們已經全部了解了。」

  說話的人是阿米婭，現在，據點牆壁懸挂的大屏幕上，羅德島的三位領袖正與外勤組的成員們進行著視頻會議。

  「也就是說，這次的事件，是漢尼拔主導的米卡伊來機構為了捕獲羅德島幹員瑪琳而進行的一次行動。」她用問詢的眼光注視著現場的領導者流星。

  「我想，應該就是這樣。」

  「我明白了，那麼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不需要猶豫了呢。」

  「幹員蘇蘇洛。」接下來提問的是凱爾希醫生。

  「是，經過對比之後，在幹員瑪琳失蹤現場的感染者屍體，死亡原因與在切爾諾伯格死於薩卡茲源石技藝『食人』法術的普通感染者完全一致。」

  完成治療的蘇蘇洛拿出一份文件，說道。

  「另外，在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與切爾諾伯格核心區布置相同的源石祭壇，因此排除對方是依靠祭壇發動源石技藝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幹員瑪琳在衣服上留下的溫迪戈訊息是指她面對的敵人的可能性很高。」凱爾希醫生揉了揉眉頭，「這還真是意料之外的消息……我的問題問完了。」

  「那麼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就很明確了吧。」一直沉默著的博士如收尾一樣接過話頭，「既然對方綁架了羅德島的幹員，那麼理所應當的，要想辦法把我們寶貴的幹員救回來不是嗎？」

  「沒有異議。」阿米婭這樣回答了，「羅德島不會放棄每一個寶貴的同伴，」

  「謹慎面對你們可能會面對的敵人，根據幹員伊桑的情報，即使是仿製品的溫迪戈，對方也是幾近愛國者那個級別的敵人。」凱爾希囑咐道，「以你們目前的戰鬥力恐怕會陷入苦戰，我和博士會儘快決定支援部隊的人選，以上。」

  說完，她把目光投向博士。

  「嗯？你說完了嗎？」博士似乎才反應過來的樣子，「好吧……幹員伊桑。」

  「在這裡呢。」

  「那座診所的實驗區域的確是在地下深處吧？」

  「地下的空間至少有十層。」伊桑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這樣的話，就要考慮潛入進攻還是正面突破了，而且十層……有點麻煩。」

  「關於這方面，我有辦法拆掉外部出殼子開出一條通道來，接下來只要考慮垂直進攻的方案就可以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牧舉手，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哦？我能問一下具體是什麼方法嗎？」

  「現在還不能說，而且我明天要請假，去為這個方法進行準備，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以正面突破垂直進攻作為A計劃吧。」

  「好，我許可了，這一點會作為行動計劃的備案之一準備，具體的作戰計劃我會讓支援你們的幹員帶過去，就這樣，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

  「為了救出瑪琳，拜託你們了。」牧對著屏幕深深的行了一禮。

  「不必如此，你和瑪琳對於我來說是相當重要的幹員，就這樣。」博士用寬慰的聲音對牧說道，接著切斷了通信。

  羅德島。

  通信結束后，凱爾希目不轉睛的盯著博士。

  「幹嘛這麼看著我？」

  「有些事情想要確認而已，阿米婭你先去做別的工作吧。」凱爾希語氣平靜的下達了逐客令。

  「可是……」

  「沒什麼，只是我和博士有些大人的話要聊一聊而已，就這樣。」

  「安心，阿米婭，凱爾希醫生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博士笑著摸了摸阿米婭的腦袋，說道，在她順從的離開會議室之後，他把目光投向凱爾希醫生，「你想說的，是我對特別外勤組過於關注這件事嗎？」

  「不，你過於關注的不是外勤組，而是瑪琳和牧。」

  她指出了博士話中的問題。

  「作為一個領導者，過於偏愛某個下屬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哎呀，難不成是吃醋——我開玩笑的不要叫Mon3tr出來啊！」

  「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凱爾希醫生語氣微冷，命令道。

  「好吧好吧。」

  博士嘆了口氣，似是回憶，又似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

  「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我所認知的存在都是在我意料之中的，無論是我們曾經面對的敵人，還是在這羅德島上的夥伴，甚至包括凱爾希你。但是那兩個人不同，是在我意料之外的，無論是她們的存在，還是她們所做的一切，都超出了我所能計算的範疇。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很有趣，你確定你說的計算是普通意義上的計算？」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

  凱爾希醫生注視著博士，後者也毫不動搖的與她對視著。

  「那我就接受你這個解釋吧，」她雙手抱肩，回答道，「支援部隊的具體人選，就交由你全權負責了，這方面你擁有最高許可權。」

  「哦，不愧是我最親愛的凱爾希醫生，來抱一個！」

  啪！

  在門外的阿米婭看著凱爾希醫生急匆匆的離開了會議室，她向門裡微微探頭，看到的是衣衫不整的博士。

  「不是說凱爾希醫生不會把您怎麼樣嗎？」

  博士用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聲矇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