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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隨風而散

  周老伯的屍身,是瑪琳處理的。

  這個倔強的老人一輩子都活在龍門,即使成為了感染者,失去了光鮮亮麗的生活,只能在貧民窟的一角求生,他也沒有放棄在龍門活著這件事。

  「雖然很討厭這種控火的源石技藝,但說實話,也沒有比這火焰更適合處理感染者屍體的東西了。」神色疲憊的瑪琳注視著眼前熊熊燃燒的烈火,深深的嘆了口氣,「當初學到這項法術的時候我就知道,開發這技藝的人很明顯是針對感染者而設定了法術的基本盤。」

  「就像我學過的那些歌一樣嗎?」依偎在瑪琳身側的牧,向著她低聲提問。

  瑪琳微微搖頭,回答:「從一開始的想法就不一樣,聖詠調是以聲音運用並激活源石的一種方式,而感染者只是身體內恰好有源石而已。」

  「而這種會從體內源石開始燃燒的火,」瑪琳諷刺地笑著,「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針對感染者體內而創造的。」

  「我不明白。」

  「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嗎?」

  「嗯。」

  「那群人啊,對自己的定位,其實是鎮暴部隊來著——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看著那從源石引發的火焰逐漸熄滅,瑪琳蹲下身子,開始收攏地上的骨灰,「而被鎮壓最多的暴亂,毫無疑問是感染者們的。」

  「這一點無論在全泰拉哪個城邦都一樣。」牧低聲地訴說著一個事實。

  瑪琳以嘆息回答道:「是啊,都一樣。那麼對於鎮壓暴亂來講,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指儘快驅散集結的人群嗎?」牧遞給瑪琳一個布袋,用來收斂周老伯的骨灰。

  「那是對正規的鎮暴部隊來講的……而對於那群人來講,最重要的東西是散布恐懼。」

  「恐懼?是說威懾嗎?」

  「如果只是單純的威懾,就好了。」瑪琳將裝著周老伯骨灰的布袋繫緊,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站直了身體,「漆黑的蓑衣、蒙面隱藏自己的表情、永遠沉默不語。最後,是製造足夠的痛楚以讓敵人感到恐懼的攻擊方式。」

  「……聽起來,像是怪物一樣。」

  「沒錯,就是這樣,在這一點上,整合運動的暴徒們和這些『專家』們的差距大得很。」瑪琳邁開腳步,向著旁邊一棟不高的樓房走了過去,牧緊緊的跟在她的身後。

  「那種燃燒的法術,和迪特里希家族一直流傳下來的源石技藝,理念其實都一樣……甚至我的家族所流傳的技巧還不是專門針對感染者的呢。

  「想象一下吧,在你身旁的人突然渾身起火,哀嚎、痛哭、掙扎,最後死在地上,只剩下灰燼和一點點的源石碎渣,又有多少人精神能夠強韌到直視這一切呢?」

  「別說了。」

  「這只是影衛的工作之一,也是我在龍門頭兩年的工作之一。除了鎮暴之外,諸如暗殺之類見不得光的工作也不少……」瑪琳腳步不停,臉上滿是苦澀,「仔細想來,他們之所以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邀請我加入影衛,是因為我是一個薩卡茲怪物,一個純種的血魔啊。」

  「瑪琳!」牧從背後緊緊抱住了瑪琳,「你不是怪物,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謝謝你,牧。」

  瑪琳輕輕拍了拍環抱在自己腰間的手臂,隨後拉著牧繼續在那棟樓外的消防樓梯上行走著。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們要離開龍門了,我也要和一些人,一些事情做一個了斷。而我,不想對你說謊。」

  「你說得還真是輕鬆,」牧嘆了口氣,「就沒想過我可能不想聽這些東西的情況嗎?不要道歉,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這樣啊。」

  「嗯,就是這樣。話說回來,為什麼我們要上這棟樓?」

  「很簡單,因為我在這棟樓的樓頂藏了點東西。」

  當兩人走上天台的時候,才發現天台上早已經有人佇立在那裡,俯視著樓下貧民窟的風景。

  那是一位身披著白色大衣的扎拉克老人——那灰白色的鬚髮與雙手中的拐杖證明他的年齡絕對不會小。

  而瑪琳與牧彷彿沒有看見他一樣,走到天台邊緣,輕輕的從布袋裡取出周老伯的骨灰,任由龍門的風把那些骨灰吹散在這貧民窟里。

  「小姑娘,你不介意我問一下那是誰的骨灰吧?」

  站在一旁老人張口了,聲音如同他外表一般蒼老,而疲憊。

  「開食攤的周老伯,他的雜碎面大概是龍門第一的好吃。」代替沉默不語的瑪琳說話的,是牧。

  「原來如此,是周星輝啊……認識的老面孔又少了一個。」老人嘆息著。

  「嚯,這可真是讓我感到驚訝。」瑪琳斜視了旁邊的老人一眼,「也對,畢竟是貧民窟的鼠王,灰色的林,對自己的地盤上有什麼人肯定要清楚得很。」

  鼠王低聲的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周星輝年輕的時候,在龍門可是被叫做食神周的,而他成為感染者,也是被對頭陷害了來著。」

  「他的手藝,的確對得起食神這個名號。」

  「呵,你說得對,他和我不一樣,始終對得起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在貧民窟,他也是那個食神周。」鼠王依舊笑著,只是那笑容更像是自嘲的意味,「而我,現在只是個沒用的老頭子罷了。」

  瑪琳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可不要這麼講,之前這麼看你的那群敘拉古人最後可是像喪家犬一樣被趕出了龍門來著——你可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

  「那又能如何呢?即使擁有再大的力量,一個人也沒辦法和城邦的意志做對抗。即使是像你一樣強大的血魔,剛到龍門的時候不也是不被任何人接納嗎?」

  「是啊,你說得對。」似是被老人語氣所感,瑪琳也嘆息了起來,「更不用說,在這貧民窟里,不光只有那些感染者們,也有很多普通的窮人在生活著。」

  「對著我發過火之後心情好受了一些嗎?」

  「也許吧,但是那種無力感是不會消退的——讓人厭惡的無力感。」瑪琳將最後一點骨灰撒在空氣中,她注視著那些灰燼隨著風遠去,「我只能滿足他的遺願,卻沒辦法阻止更多的死亡——即使他們現在已經收手了,也是因為羅德島和炎國監察司在看著的緣故,而不是因為我。」

  「那麼,聽我一句勸吧,小姑娘。記住那種無力感,但是不要習慣那種無力感,不然你會變成像我一樣無力的糟老頭子的。」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接下來我要和新來的客人算一筆賬,老爺子你打算旁聽嗎?」

  鼠王笑了起來,回答道:「老夫可是鼠王,區區影衛的首領還不能嚇到我。」

  「這樣么。」瑪琳微微點頭,隨即轉過身來,直視著不知從何時起就站在天台另一端的黑色身影,「你比我預想中的來的要更快。」

  「聞左右之言,我知其人所遇者,是君。」

  斗笠下的聲音,並不難聽,那種奇妙的音韻,彷彿是在詠唱一般。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樣不說人話。」瑪琳微微哼了一聲,回答。

  「君欲何為?」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影衛從什麼時候起可以隨便浪費自己的力量在不會反抗的普通感染者身上了?」

  面對瑪琳的質問,灰蓑衣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此即君所疑者?明知故問。」

  「你說得對,是我明知故問,畢竟在這龍門能指揮的動你們的,除了魏彥吾還有誰呢?」

  「放肆,安敢直呼魏公名諱!」灰蓑衣的聲音里第一次染上了感情,卻是因為他人而產生的憤怒。

  「那種話去對你自己的手下說去。」瑪琳毫不猶豫的頂了回去,「是,我是在你們影衛幹了兩年的臟活,但是我可不記得我把自己的命也賣給了你們。」

  「誠然,君去之時無所疑也。然今所為者,何故?」

  「我記得,炎國有句古話:不教而誅謂之曰虐。」瑪琳直視著眼前的人,毫不退縮,「我倒想問問你,貧民窟的感染者犯了什麼罪,要被你們如此虐殺?」

  「交通外人,欲反,此乃不忠。」

  「哈、哈哈哈,沒想到你會用炎國古語講這麼冷的笑話。」瑪琳笑了起來,只是那如同夜梟般笑聲里,沒有絲毫的笑意,「什麼時候起,龍門……不,這泰拉大地上的執政者們,有資格向感染者們索求忠誠了?別逗我發笑了。」

  灰蓑衣只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行了我知道了,他們所犯下的罪過,無非就是他們想要掙扎著活下去這件事而已。」

  瑪琳嘆了口氣。

  「我記得在炎國的歷史里,有那麼座城市,一個軍閥來了,殺掉了反對他的人,於是大多數的人選擇了服從。

  「後來另一個軍閥來了,殺掉了當時服從的人,結果那座城市最後變成了一座死城……沒記錯的話,這個故事還是當初你給我講的。」

  「然。」

  「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瑪琳的手上突然多了幾頂灰黑色的斗笠,她揚手,將那些斗笠丟給了灰蓑衣。

  「失者三,歸者四,何故?」

  「有一頂是我的,我退出影衛的時候你把它當做紀念品給了我,現在我把它還給你,這樣,我和龍門最後的緣分也就兩清了。」瑪琳揉了揉眉間,嘴角泛起了詭異的微笑,「哦對了,最後告訴你一個消息吧,這可是我們情報販子好不容易打聽到的消息——」

  她一字一頓的說著,彷彿在吐出詛咒一般:「切爾諾伯格的核心城一直沒有停下移動,而它的信號標識始終都是烏薩斯……那麼,你猜,它現在前進的方向究竟是往哪呢?」

  灰蓑衣沒有說話,但是任誰都能看出他身體上表現出的震驚。

  「趕緊回去跟你的主子報告一下吧。」瑪琳揮了揮手,「接下來的事情,可不是只靠殺人就能解決得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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