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世
隻聽鎖鏈“嘡啷”作響,待我抬頭望去,已有個小廝提著食盒進了門來。
“葉姑娘,我家主人得知姑娘無端受屈,特命小的前來送些吃食。”說罷,將食盒遞給我。
“你家主人是誰?”我疑惑不解。
“他與你是舊識,姑娘且放寬心,我家主人要我傳話,說會設法救你們的,要姑娘耐心等候。”
我心中更為疑惑,與我相識之人多半是布衣百姓,誰能有本事救我們?
正思忖間,牢門被獄卒重重鎖住了。
我瞧了眼食盒,為上好的紅杉木製成,做工精細,刻有八仙報喜的細密圖樣,清新的佳木芳香隱約可聞,絕非尋常人家所有。
而這食盒中放的,並非什麽美味饈珍,倒是幾樣常見的家常小菜。
我心下怡然,這個人倒是花了心思的。
趕忙給母親和嫣兒遞上碗筷,母親猶豫了下,吞吐道:“傾城,這……”
我知母親心中所想,便夾了些菜,顧自吃了下去。母親正欲阻止我,卻沒能及時。
“姐姐,你都不知他家主人何許人也,竟也敢用這飯菜?萬一……萬一……”嫣兒大為不解。
我怡然淺笑,沒有回應。
母親見我如此,便會心一笑,道:“想必真是位故人呢。”
嫣兒更為疑惑,嘟起小嘴,跟著動起了筷子。
一家人其樂融融,若非耳邊回蕩的陣陣哀嚎聲和時不時遊走在地上的老鼠,我竟差點以為還是在家裏與母親促膝長談。
這一晚,我們睡得極不安穩,迷迷糊糊已是天明。
一大早便有獄卒過來傳話,“葉氏母女以及慕容嫣兒膽大妄為,罪無可恕。如今知縣大人法外開恩,留你們全屍。今日午時三刻,斬。”說罷,獄卒肆意笑起來,麵目猙獰可怖。
“我們無罪,你們豈能濫殺無辜。”我明知對那樣一個心靈扭曲的人多說無益,卻仍舊心有不甘。
母親頓時癱坐在地,麵無血色。
“這兩個姑娘倒是姿色甚好,殺了可惜。”那獄卒說罷,便一臉猥瑣的望著我和嫣兒。
“你若是敢傷害我姐姐,我便和你拚命。”嫣兒立即護在我身前,硬聲說道。
我內心感動,難以言喻。
那獄卒又道:“好,小美人兒,我便聽你的,不動她。好不好?”隔著獄門,他便上來抓嫣兒的手。
嫣兒猛地抽回,憤然之下啐了那獄卒,口中咒罵,“你們簡直是禽獸不如,竟如此草菅人命。”
我忙拉住嫣兒,現下已然惹怒獄卒,生怕她再有過分之舉。
誰知那獄卒陡然震怒,猛地打開牢門,將嫣兒往外拖。我和母親拚盡全力阻攔,卻根本沒能攔住。
“你帶我去哪?你這混蛋,放開我。”
“死丫頭,竟如此嘴硬,我倒是要看看你嘴硬到幾時。”
說著,已不見嫣兒的身影,隻聽得嫣兒斷斷續續的謾罵。
不遠處傳來陣陣鞭聲,聲音緊促有力,落地清明,他竟給嫣兒用了鞭刑?鞭刑所用的鞭並非尋常的馬鞭,上麵鑲有鋼刺,打在身上皮開肉綻,可謂寸寸剜心。
此時的嫣兒受過數鞭,早已停止了謾罵,痛苦的呻吟彌漫在耳畔,攪得我的心一片混亂,“放開她,求你們了。”
我最後的那點驕傲盡數化作哀求,與嫣兒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盡管如此,我的哀求卻分明不起分毫作用,那種無助與掙紮,就像是一條冰冷的鎖鏈,緊緊地拴在喉嚨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母親氣急攻心,早已暈了過去,我的心裏卻擰成一條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哪,如若可以,我寧願此刻受刑的是自己。
最後,嫣兒已並無半點聲音,待她回來,周身滿是血淋淋的傷口,一道道翻蜷著,難以入目。
我抱著嫣兒痛哭,“嫣兒,你何故要對我這樣好,白白委屈了你自己?”淚盡情的流著,我一直知道嫣兒待我們好,卻從不知竟能到如此地步。
“姐姐,你沒事,真好。”嫣兒努力擠出這句話,臉上掛著一絲微笑,順帶著劃過幾滴清淚,接著便已暈了過去。
抬眼卻見那獄卒猙獰冷笑,我頓時心中一顫。
“將死之人竟也敢如此大膽,看來也是活膩了,真不如早些送你們上黃泉。”
說著又企圖上前拖住我,隻聽有人喊道:“知縣大人有令,將犯人押入刑場。”
那獄卒這才心有不甘的將我放開。
我頓時鬆了口氣,趕忙探了下嫣兒的脈象,心下有些疑惑,受了這樣重的傷,脈象卻仍舊平穩。看來沒有性命之憂,我這才放下心來。隨手取出一顆隨身攜帶的藥丸送入她口中。
隻見牢獄裏多了幾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不由分說已將我們綁了起來,囚車一路顛簸,已至刑場。
幾個壯漢將我們押上刑台,隻待午時三刻,便要問斬。
有人朝母親和嫣兒頭上淋了些清水,使得她們稍稍清醒了些。我抬頭望去,正是小魏臨。
“傾城姐姐,我娘去找能救你們的人了,堅持住啊。”魏臨安慰道。
“誰家的孩子,走開,不要妨礙了我們。”旁側的侍衛不耐煩地吼著。
“姐姐知道了,快些離開這,這些人蠻不講理,當心傷了你。”見那些人作勢要上前抓魏臨,我趕忙勸道。
母親恢複了些意識,見刑場上隻餘我三人,這才沉著聲音緩緩道:“傾城,為娘有件事一直瞞著你,怕你背負太多。可現在不說,恐怕日後便沒機會了。”
嫣兒的身子稍稍動了下,想必也已經醒了。
“傾城,娘知道你一直將那個人當做你的父親,實則他是你的舅父。而你的父親,另有其人。”
“娘,你在說什麽?”突如其來的身世之謎令我難以置信。
我正暗自困惑,隻聽有人喝道:“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我頓時心下一顫,難道今日我們便要葬身這刑場了嗎?天底下竟真的沒有王法了嗎?怕是世上又要多添三條冤魂了吧?我心中暗自苦笑。
母親想要再說什麽沒能出口,我三人的頭卻已被人強行壓在案上。
我閉緊雙眼,等待死亡的降臨。隻是過了許久,依舊全無動靜。
隻聽有人喝道,“長孫殿下到。”
睜開眼,隻見一個白色身影從空中掠過,那般清濯,宛若乘風而來。臉上噙著一抹悠然淺笑,又分明帶有一股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給人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他身姿輕盈,飛身落定,宛若一朵盛世芙華的出水白蓮。
而此人,正是皇長孫朱允文。
連同跟來的除了魏臨和他娘親,還有一隊身著製服的人,為首的人麵目剛毅俊朗,正直直的望著我。後來我才知道,此人是錦衣衛副指揮使,汪鳴鶴。
朱允文正襟危坐,底下人齊齊跪拜,口中念道:“參見長孫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朱允文神色怡然,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的折扇。“聽聞本宮的救命恩人犯下滔天大罪,本宮特意前來送她一程。”
下麵的大小官員聞言皆是神色凝重,紛紛磕頭道:“臣有罪。”
朱允文故作驚訝:“你們皆是朝廷的棟梁,何罪之有?”
知府劉本昌驚恐道:“微臣不知此女竟是殿下恩人,差點讓殿下背負上忘恩負義的罪名,臣該死。”
朱允文微微點頭,繼而轉笑為怒,“你未查清事實,竟也敢貿然行刑?如此昏庸,如何為民做主?來人,將其革職入獄,聽候發落。”說罷,已有人將他帶了下去。
我心中冷笑,想必知府大人處處為難我們,不過是想要討好燕王朱棣吧?隻是他斷沒想到,竟因此落到這種境地。
隻覺身子一輕,已有人替我們鬆了綁,我們趕忙叩謝。“多謝殿下救命之恩,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允文上前將我扶起,頑皮的朝我眨了下眼睛,我頓時心中輕快了不少,仿佛我麵對的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長孫,隻是那個我認識的文公子。
“你救了我,竟無端入獄,真是難為你了。”朱允文笑言。
“傾城無妨,隻是連累了嫣兒受刑,心中實在愧疚。”我望著嫣兒,她依舊十分虛弱。
朱允文忙吩咐人拿了些金貴的創藥給我們,我連連叩謝。
“不知殿下傷勢如何?是否痊愈?”他身姿輕靈,想必已經好了大半吧。
他頓時輕笑,手中輕搖著折扇,“好在得傾城姑娘悉心照料,這才傷勢漸愈。”
我會心淺笑,“那便好。”
原以為此事告一段落,誰知竟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夥刺客。瞬間便寒光四座,與錦衣衛打鬥起來。
驚慌失措間,不知哪裏閃出一柄寒光,正衝著朱允文而去。情急之下,我連忙推開他,那柄劍繼而刺向我。
我心頭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劍落之時,已有人護在我身前,定睛望去,竟是母親。
我尚未回過神,那柄劍已刺入母親胸膛,瞬間灑下大片鮮紅。母親順勢倒了下去,我想要扶住她,身體卻不自主的跟著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