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心念
比起她在身邊帶了十數年的香包，眼前這一隻顯然還是嶄新的。但僅是新舊之分，並不能阻礙淺川里奈認出這就是自己的香包。
另一邊，淺川明輝拿過女孩手中的禮物，也一時被驚詫到難以出言。
女孩所送的御守，也正是他長久以來一直攜帶，卻從未示人的御守，彷彿那是個應該深藏的秘密，不能讓他人知曉。
兩人之間同時靜默了片刻，直到他們重新抬頭看向對方。
「是啊，也是在神社裡，還真是巧呢。」淺川明輝顯然還記得女孩剛才提出的話頭，順利地接了下來。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
身材矮小的男孩走進有些破舊的神社，向著自己尚且不怎麼了解的神靈祈願，希望能夠賜予自己一件保佑重要之人平安的物品。
閉眼片刻的男孩聽到了一聲物品落地的聲響，睜眼看時，眼前的地上靜靜躺著一隻嶄新的香包。
當時欣喜萬分的男孩立刻拾起了香包，向神靈再三認真道謝之後跑出了神社。年幼的男孩絲毫沒有想到，一個不信仰神道的孩子怎麼會獲得神靈的賜福。
接下來就是男孩在行走間零零碎碎的打算，思考著該以什麼方式將香包送給女孩。
「小紙，你在笑什麼？」淺川明輝側過頭，看到自己身旁上下震顫的紙人。
那正是從他成為陰陽師以來，一直陪伴著他的紙人。
「沒什麼，主人。」紙人連連搖頭。
與淺川明輝在夢境中看到的相比，眼前發生的事情顯然已經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原本在收到來自對方的禮物之後，兩人應該喜悅非常，小心翼翼收好禮物之後繼續欣賞景色。
眼下的情況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該是他先送出禮物，卻變成了由女孩先送出。收到禮物之後，兩人之間又有了一段很是奇怪的沉默。
為什麼在這裡發生的事情會和夢境中相差如此之大？
是因為他來到了這個場景中，改變了發生的一切嗎？
「明輝君，是你嗎？」女孩突然低聲問道。
淺川明輝有些奇怪地回過頭去，看著女孩：「是我，怎麼了？」
「我……」女孩有些語無倫次，「我到底是誰……明輝君真的是明輝君嗎？」
「你在說些什麼？」淺川明輝下意識反問道。
不過，當他看到女孩的表情時，頓時明白了對方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表現。
女孩的面容有些微的扭曲，看起來和淺川明輝入夢前的頭疼時如出一轍。
「里奈桑？是你嗎？」淺川明輝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試探著問道。
「我……是我，我是淺川里奈，你是……」女孩以手用力按壓著額頭，看上去痛苦異常。
「我是淺川明輝。」淺川明輝毫不猶豫接上了女孩的話。
他突然想起自己成為陰陽師后，賦予紙人生命時的場景。
當時在場的，除了土御門夏樹，還有他的母親淺川紗季，以及一個被他母親牽著手的小小的柔弱身影。
最初淺川明輝回憶起這個場面時，被自己是陰陽師，且賦予紙人生命這個事實吸引了全部的記憶力，並未顧及周邊的情況，也就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淺川紗季以及她牽著的女孩。
在淺川明輝向父親報告了自己成功的事實之後，那道柔弱的身影掙脫了淺川紗季的手，飛快衝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淺川明輝。
「恭喜你，明輝君，成功製作出第一個式神了！」小小的身影微抬起頭看著淺川明輝，眼神中有著喜悅與崇拜。
她的相貌，因為年齡原因稍稍稚嫩了些，與眼前的女孩略有區別，卻不會妨礙淺川明輝認定，二者就是同一人。
還有，剛剛成功製作式神的他，不叫淺川明輝，那時的他還有著令父親以及自己驕傲的姓氏——土御門。
「不對，我是土御門明輝。」淺川明輝沉聲糾正道。
孩子稚嫩的嗓音與他的語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著說不出的違和感。
記憶中，在女孩衝上來擁抱住他之後，淺川紗季聲音輕柔地糾正起女孩：「里奈，你應該叫明輝兄長，再不濟也該叫哥哥吧。」
「不，我不要！」女孩轉過頭，望著淺川紗季堅決道：「我只會叫明輝君，母親大人也不能改變這件事。」
「好吧，好吧，隨你。都說了這麼多次了，我也沒有指望這次就能讓你改變過來。」淺川紗季笑著搖了搖頭，站到了土御門夏樹身邊。
坐在石頭上的淺川明輝，頭一次感到自己腦海中記憶封印的實質存在。然而，在他因各種原因恢復的記憶之下，這道如同鎖鏈的封印如今已經脫落了不少。
紙人誕生的場景，就如同一把鑰匙，解開了封印上的第一道鎖，讓他多少能夠窺見封印中的東西。
譬如，眼前的女孩就是淺川里奈，自小時起就與自己一起生活，一起成長的淺川里奈。
無論是記憶中、夢境中，還是現實里碰到的，都是同一個她。
另一邊，聽到淺川明輝自述的淺川里奈整個人都陷入了僵直狀態。她的腦海中，不斷有記憶碎片蹦出，漸漸組合成完整的畫面。
以眼前互贈禮物的場景為核心，不知多少記憶碎片從意識深處浮起，連結成段，衝擊著女孩。
雖然自己從不承認，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她名義上的兄長，他陰陽師的身份對自己來說也不再是個秘密。
母親曾經說過，讓她不要盲目認為陰陽師只會帶來危害的話語，如今想來，也正是因為這個緣由。
記憶中的土御門明輝盡到了自己身為兄長的所有責任，而自己雖然是母親收養的義女，對於土御門明輝這個兄長的感情卻遠遠不只是兄妹的程度。
難以盡數的感情湧上心頭，最終卻只是讓淺川里奈的鼻子酸了一酸。
她想要在眼前人的面前維持住他最喜歡的樣子，多年之後再度相見，她總不能還是那個遇事會用哭泣應對的女孩。
「好久不見，明輝君。」深吸一口氣，淺川里奈抬起剛剛微低的頭，直視淺川明輝。
她的眼中含義萬千，自如人心繁雜，讓淺川明輝難以辨識。
不過，淺川明輝唯一可以確定的事，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義妹淺川里奈。或者說，如果以她喜歡的說法表達，眼前的人是自己的青梅竹馬淺川里奈。
而不是從名古屋而來，前來東京進行試煉，明治神宮所屬的巫女淺川里奈。
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將女孩攬入懷中。
儘管兩人的軀體仍舊年幼，緊緊相貼的心靈卻已成熟了不止一籌。
女孩身上的芬芳如絲如縷，滲入淺川明輝的鼻中。
很久以前，這股芬芳就與他相伴，直到他因為封印忘記這一切。
「好久不見，里奈。」淺川明輝輕輕撫摸著淺川里奈的髮絲，輕聲回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之前沒能認出你來……」女孩仍舊伏在淺川明輝懷中，喃喃道。
「果然是你……記起事前和記起來之後沒有半點區別。」淺川明輝笑道。
「嗯？」女孩的聲音被淺川明輝的胸膛蒙住，顯得有些悶。
「一碰到事情就開始道歉，道個不停。」淺川明輝扶起她的臉蛋，將女孩的雙眸對準了自己，「又不是你造成的問題，道什麼歉呢？」
「對不起……」
「好了，可以停下了，里奈。」淺川明輝用手拭去女孩眼角並不算明顯的淚珠，「我們還要去解決問題。」
「是。」女孩假裝眼睛里有了異物，用手捻了捻眼角。
淺川明輝靜靜地看著她調整好情緒，重新坐直了身體。
不過這次，兩人緊緊相靠，不再有半分距離。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剛剛我們碰見的黑霧，用處在於激發人們的記憶，讓他們陷入記憶無法自拔。」
「可我們昨天碰到的黑霧並不是這樣啊？」
「昨天只是由一個分支釋放出來的，沒能達到眼下這個效果很正常。里奈，你想如果有人突如其來回到了自己最美好的回憶中，他們會捨得親手打破那段美好的回憶嗎？」
「就像是，我需要再一次離開你，說不定再也不能相見？」淺川明輝舉例道。
「不會，很少有人從美好的回憶中脫身。」淺川里奈毫不猶豫地搖頭道。
「所以，這些人的魂念迷失，身體卻被驅使，才會有了牆下那麼一片……」淺川明輝頓了頓「人潮。」
「明輝君現在想怎麼做？」
「用火燒就行了，用火把這裡全部燒光，破開環境，自然能破開黑霧。」淺川明輝望著天空，彷彿看穿了碧空背後隱藏的東西。
「明輝君只管去做就好，只是……我可能會幫不上忙。」淺川里奈說到後半句時，猶豫了片刻。
「怎麼會幫不上忙？你在這裡，讓我知道外面的一切才是真實的就幫了最大的忙。」淺川明輝左手拉起女孩，右手手心中則綻出了火焰。
「只有出去才能真正相見，不是嗎？我們總不能一直以這副身體相處吧？」淺川明輝說笑間，手中的火焰四散開去，在四周的綠林青草中種下火種。
火種盛放，明黃在土地上蔓延，組成了烈焰的海洋。
原本明凈的天空出現了不正常的扭曲，一抹漆黑出現在明麗的天色之後。
女孩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拉住了淺川明輝的手。
隨著周圍環境的不斷瓦解，隨著黑霧一同出現的，還有一隻妖怪。
只不過由於黑霧遮蓋，淺川明輝與女孩只能勉強看見對方的上身入狐，至於下半身，則完全看不清。
兩人在離開幻境的那一刻，身體就已經恢復到了原本大小。
看見從幻境中掙脫出來的淺川明輝，這隻妖怪並未過多動作，反而盯著淺川明輝看了好一會兒。
淺川明輝與它對視了片刻，只覺得脊柱有些發涼。
不過既然不用再隱藏自己陰陽師的身份，他也不用再藏著紙人與一本多陀羅了。
紙人率先出現在淺川里奈的面前，和女孩打了個照面。
「小紙，是嗎？」淺川里奈開口問道。
「里奈桑，恭喜你和主人都恢復了部分記憶。」紙人晃動了幾下，傳念道。
「小紙，不要分心，看著這隻妖怪，等我把一本叫出來。」淺川明輝立刻吩咐道。
「是！」
眼前的妖怪已經開始了慢慢的移動，似乎正在尋找淺川明輝的破綻。
隨著淺川明輝念出咒文，一扇青白色的門戶正在黑霧中漸漸成型。見狀，妖怪不再猶豫，飛快朝著淺川明輝撲來。
紙人自然迎了上去，身散淡淡白光的它在轉瞬之間就與妖怪完成了一次碰撞。
彷彿將岩漿倒入水中，兩者碰撞之間，黑霧中發出了數道「嗤嗤」的聲響。
有不少逸散的黑霧朝著淺川明輝而來，但都被女孩調動靈力，以短劍驅散。
以淺川里奈如今的能力，並沒能在全神貫注的情形下看清兩者的動作，只能對兩邊的餘波進行處理。
一次碰撞之後，紙人身上的白光黯淡了不少，妖怪下半身的黑霧則稀薄了一些。
一本多陀羅的一隻大手已經從門中鑽出，看起來離它完全走出已經不需要多久。
妖怪的狐臉並未有半點變化，只是再一次向淺川明輝發起了衝擊。
擋在淺川明輝面前的紙人再度迎上。
一白一黑兩道身影即將發生碰撞時，妖怪卻突然改變了方向，朝著一本多陀羅而去。
沒來得及跟上黑霧的紙人只能眼看著對方纏上了已經出現了小半個身體的一本多陀羅。
被黑霧纏繞住的一本多陀羅只剩下一隻大手與獨腿暴露在黑霧之外，動作有些僵硬想從門中脫出，朝著淺川明輝而去。
一看到淺川明輝準備召喚式神，且辨明了召喚對象之後，妖怪毫不猶豫地選取了頭腦簡單的一本多陀羅作為迷魂對象，準備以它為主，自己為輔來對付淺川明輝。
「主人，咒文已經不能解除，要讓一本趕快清醒過來！」紙人急急傳念道。
「放心，一本不會有問題的。」淺川明輝看著被纏繞住的一本多陀羅，反而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