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近月
面對池田琴乃的要求，枚田勝騎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出言。
淺川明輝側過頭，看著齋藤詩織來到自己身邊。
「對不起，淺川哥哥……來之前我還說要保護你的，結果還是靠你才從黑霧裡逃脫。」齋藤詩織低下頭，聲音細微道。
淺川明輝下意識想伸手安慰女孩，卻發現自己還握著淺川里奈的手，伸手的動作並未成功。
剛剛一直有些出神的淺川里奈被他帶了一帶，頓時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的手仍舊被淺川明輝牽住，她飛快甩開了對方的手，朝淺川明輝遠離了一步。
做完這一套動作之後，她才驚覺自己的行為有失妥當：「對不起，明輝君，我剛剛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下回過神來，下意識就……」
淺川明輝剛剛把她從黑霧中帶出來，牽手這個動作也是她自己同意的，結果反應過來之後第一時間甩開對方的手，確實有些失禮。
「里奈桑不用在意，懂得保護自己是件好事。」淺川明輝擺了擺手，開玩笑道。
說完，他看向齋藤詩織，發現這位體型嬌小的女武士此時情緒有些沮喪。
「齋藤，你父親是把你託付給我，而不是讓你來保護我！請你記住這一點，應該是我要來保護你才對。」淺川明輝靠近了一些，聲音輕柔道。
「可是之前淺川哥哥你還是因為我說能保護你，才同意我和你一起來的。」齋藤詩織抬起頭，有些倔強地反駁道。
「你要是這樣說，那更愧疚的就應該是我了。」淺川明輝失笑道，「是我把你卷進這個不知名的地方，把你帶入危險。你不打我一頓出氣我就已經很感激了，現在還要自省做錯了什麼，我豈不是要土下座認罪？」
齋藤詩織剛想接下去的話被淺川明輝強自噎住，沒了下文。
「嗯。」女孩低低應了一聲，握緊了刀柄片刻，接著又放鬆下來。
看到這樣的情形，淺川明輝放下心，轉過身來，就看見淺川里奈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怎麼了，里奈桑？」淺川明輝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明輝君，齋藤桑不過才高校，她父親就讓她和你訂婚了嗎？」淺川里奈看了眼齋藤詩織，低聲問道。
淺川明輝剛想出口的話語頓時被噎在胸口，雖然很想吐血以示清白，但他最後還是只能耐心解釋了一番。
比如鎌倉比較危險，齋藤的父親送她過來是為了避一避。
比如齋藤目前和自己連朋友都不一定算得上，怎麼可能訂婚之類。
「三位，先離開這裡吧。那些東西已經在退走了，各位剛剛陷入黑霧之後也需要休息，就不必在這裡逗留了。」枚田勝騎看著牆下的情形，皺眉提醒道。
淺川明輝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大量的人群已經順著原路退去，只留下數個因箭矢穿過身體而不能動彈的「人」。
「枚田閣下準備怎麼處理留下來的那些？」淺川明輝指了指牆下。
「終究和之前有些不同，不過如果池田大人不提出新的意見……大概仍舊會按照之前的方式處理。」枚田勝騎盯著那些「人」看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
看得出，眼下的情況讓他也有些困惑。
「不說這個了，三位請跟我回私宅中休息吧。不出意料的話，今天晚上不會再出現什麼問題。」枚田勝騎轉過頭，正視淺川明輝道。
不出所料，經過剛剛這件事，枚田勝騎已經將淺川明輝當作三人當中領頭的。
當然，從眼下各人的情況來說，倒也不能算錯。
淺川明輝點了點頭，跟隨枚田勝騎返回他的私宅。
路程中，淺川明輝注意到有些守衛正在挨家挨戶地敲門，等待門打開之後，他們就會以極快的速度與門內的居民聊上兩句，接著離開前往下一家。
隨著這些守衛走過一家又一家的門前，聚落內原本緊繃的氣氛似乎漸漸放鬆了下來。
「枚田閣下，守衛們是在通知居民們重要的事情嗎？」淺川里奈同樣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口問道。
「確實算是重要的事情。」枚田勝騎點了點頭，「通知居民這件事在聚落中有傳統可循，只不過到了現在，更偏向於形式一些。」
「這是什麼意思？」淺川明輝跟著問道。
「最初沒有找到方法對付這些東西時，總會有守衛在應對過程中被影響到，接著開始神志不清，最後消失。」
「這些守衛們又是從居民當中挑選出來，幾乎沒人都是沾親帶故，所以為了讓這些不幸守衛的家人們能夠不被噩耗擊垮，活著的守衛們會自發前往居民們家中告知信息，並安撫他們的情緒。」
「等到了遭難守衛們的家人情緒大致好一些之後，這些守衛們才會被送回到自己的家中，直到他們最後失蹤的那一刻。」
枚田勝騎的表情有些嚴肅，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麼。
「抱歉，枚田閣下，我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往事。」淺川明輝聲音低沉了一些。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祖父還年輕的時候，時常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等到了我父親成年之後，這樣的事情就很少了。」枚田勝騎搖了搖頭，解釋道。
「中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發生了兩件事情，也可以說是兩件事情合到一起，才讓聚落的處境好了不少。」枚田勝騎蹙眉道，「等到了私宅之中，我再向各位慢慢解釋。」
淺川明輝點了點頭，不再出言。
他微微抬頭想要活動一下脖頸，眼角餘光卻注意到了紅月似乎有了些許變化。
但光靠他一個人無法斷定，淺川明輝思考了一下，低頭向齋藤詩織耳語了幾句。
女孩抬頭看著紅月，好一會兒之後才點了點頭。
剛要說些什麼，一道陰影突然擋住了他眼中的紅月。
枚田勝騎的私宅已經近在咫尺，就在他的右前側。
……
在席上坐下，淺川明輝才感覺到渾身的酸痛感再度涌了上來。剛才一段時間裡，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其它地方，反而忽略了自己曾經從懸崖上摔下來這件事。
「我先從池田大人開始說起吧。」枚田勝騎遣人送來了一些食物，「各位來到這裡時間也不短了，應該會有些飢餓。這個時間點，想要正經做一頓飯有點困難，還請各位諒解一下，用這些食物稍作充饑。」
淺川明輝沒有客氣，拿起這些明顯是乾糧的食物，配著一旁的水啃了起來。
淺川里奈和齋藤詩織有樣學樣，同樣啃了起來，只是姿勢比起淺川明輝文雅了不少。
「之前我與淺川明輝閣下談到說，曾經發生的轉折，並不是發生在池田大人身上，而是在池田大人的曾祖母身上。」枚田勝騎開頭道。
故事從池田琴乃曾祖母年輕時開始，彼時正是剛剛進入明治時代不久的時刻。
正如淺川明輝所知，隨著明治神宮成立而來的，是徵召關東地區神職人員的命令。這座聚落，原本應該說是村子，自然也不能免去徵召令。
不知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村落當時並沒有妖怪從旁窺視，也沒有年老體衰的神職人員。所有的神職人員撤走後，就僅僅剩下村中廢棄的神社。
失去了神職人員的神社很快就淪為一處紀念的地方，只有極個別的時刻，會有少數村民前往神社進行祭拜，對過去的事情稍作紀念。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某天，一名夜間出門的村民發現夜空中的月亮帶上了一絲紅色，以為看錯了的他慌忙叫來了鄰居進行辨認。
其餘參與辨認的村民中，只有少部分覺得他說的是對的，月亮帶上了紅色。然而其餘大部分，仍舊只是認為最初的那人看錯了，是在大驚小怪。
村中進行商議之後，並沒有對這件事情十分上心，只認為是偶然出現的情況。就算有什麼事情真的發生了，明治神宮也能很快把事情解決。
畢竟神宮抽調了關東所有的神職人員，如果做不到這樣的事情，明治政府又怎麼會允許神宮成立？
這次之後，月亮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可當第二次有人發現月亮帶上紅色的時候，紅色已經幾乎將月亮全數遮蓋，只留下小小的一角並未遮蓋。
有幾戶行動力強的居民當即商議連夜逃走，等到過一段時間之後再回來看看情況。這些提議獲得了不少人的認同，可池田琴乃的曾祖母，池田友惠卻堅決不從。
她的心上人離開村落辦事，臨走之前許諾，等完成這件事之後就回村莊以大禮聘娶她。而如果村落里的所有人被裹挾著離開這裡，她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
兩人相愛已久，加上又已經私自定下終身大事，她又如何能就此離去？
所以，儘管父母一再苦勸，村中想要強行將她架走，都沒有成功。
有人已經在離開村子的路上，有人還在整理要攜帶的物什，只有寥寥幾人注意到紅色已經完全遮蓋了月亮，夜空中的皓月也徹底變成了紅月。
所有村民一同陷入了黑暗，而當再度見到光亮的時候，已經處在了這個紅月照耀，且十分陌生的世界。
原本的房舍不見蹤影，大部分人手邊也只有之前準備好的少許事物，根本沒有能夠料想中那樣準備齊全地離開村莊。
接著便是有少數村民神志不清，陷入了迷魂狀態——淺川明輝根據枚田勝騎的描述由此判斷，只是當時的人們對此並沒有多少認識。
當村民們發現這種迷魂狀態能夠傳染之後，已經足足有小半部分的村民出現了同樣的狀況。
更何況，並未失去神智的村民甚至被已失去神智的那部分當成了目標。
枚田勝騎的先祖站了出來，頂替原先懦弱無能的話事人，四處輾轉，終於帶領人們在這片地方停了下來，並就地興建圍牆，以此來抵禦陷入迷魂狀態的人們——輾轉過程中，人們終於發現迷魂狀態的傳染需要通過與人的直接接觸來實現。
苦苦掙扎了許久之後，聚落的雛形總算在這片土地上落成，而剛剛才得以喘口氣的人們總算能停下來歇一歇。
唯獨池田友惠，在這片土地上掙扎、等候了許久之後，依舊沒有自己心上人的消息，甚至她自己也已經不再抱著什麼希望。
於是，人們發現每天夜晚，她就在聚落里的最高處痴痴地望著紅月，別人說什麼也不聽——白天時間短暫，對於各項事務來說極為寶貴，沒人會浪費白天的時間。
時間推移，聚落內部漸漸完善，聚落為了保持人口的規模，為所有單身的女子都選擇了丈夫。池田友惠也在其中，而她並未反對，只是依舊仰望紅月，日日不停。
在某次意外之中，有居民發現池田友惠能夠對震懾、驅離迷魂之人。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一旦池田友惠嘗試驅離，都會昏迷至少三天以上，伴隨著身體虛弱等種種問題。
恰巧此時，神宮來使找到了這個地方。
應該說，最初一批被徵召又出外執行事務的神職人員們素養還是不錯的。在偶然聽到居民們談及這件事情之後，來使主動前往池田友惠所在的地方，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
這位神官最後給出了一個結論——在長期仰望紅月的情況下，池田友惠在身體中積攢了不少的靈力。但由於她沒有經過訓練，後續獲得靈力的方式也與神宮所知迥異，神官只能嘗試將一些常備器具交給池田友惠，看她能不能夠使用。
池田友惠蘇醒后，勉強掌握了這些器具，雖然代價小了少許，但使用能力仍舊會對她造成極大的損傷。
從那時開始，聚落同時有了常規以及應急的應對手段，居民們受到迷魂影響的情況大大減少。
而所有的代價卻集中到了池田友惠一個人的身上，她在餘生中必須繼續仰望紅月，甚至不能過多接觸陽光，否則能力將很快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