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劍術
雖然古賀香奈臉上表情戲謔,但不知為何,淺川明輝總覺得自己從其中看出了一絲憤怒。
是錯覺吧?
不過,這絲若隱若現的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
調侃完淺川明輝,古賀香奈就離開了他身邊。
「怎麼了,你不是要去看你義妹修習劍術嗎?」遲遲沒有聽見淺川明輝的動靜,古賀香奈回頭看向他。
淺川明輝倒不是在思考與這位學姐有關的事情,佐藤柊斗在帶著齋藤詩織離開之後,道場的門口處居然沒有任何人留下稍作接待,無論出於哪個方面,這都不是個好安排。
然而他也只是個客人,對此多做置喙顯然不妥,
「沒什麼。」淺川明輝當即搖頭,朝著練習場地而去。
另一邊,佐藤柊斗已經帶著齋藤詩織來到了更衣室。
但令齋藤詩織意外的是,佐藤柊斗並沒有示意讓她更換衣物,抑或是拿取護具與竹劍。他只是默默看著齋藤詩織,眼神中流露出絲絲傷感。
片刻之後,佐藤柊斗開了口:「您的義兄尚未介紹如何稱呼您,可以勞煩您稍作自我介紹嗎?」
「這是我的疏忽。」齋藤詩織躬身致歉,「請稱呼我的姓齋藤即可,我從五歲開始修習劍術,到現在一共十一年,希望今天能夠在這裡得到您的指教。」
淺川明輝在夢境中偶然瞥見,那股清冷凜冽的氣質,這一刻復又在她身上顯現。
「看得出來,齋藤桑您對於劍道並未有過疏忽,眼下的態度就是明證。」佐藤柊斗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
不過話才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作為對方的陪練而非師父,剛一見面就說出這樣的話語顯然有不敬的嫌疑。
「恕我剛才言語失禮,但我仍舊有個小問題,希望齋藤桑您能夠回答。」
「請說。」齋藤詩織輕聲道。
「您究竟想要在陪練中獲得什麼?」佐藤柊斗直視齋藤詩織的雙眸,沒有絲毫掩飾。
「磨練身心。」齋藤詩織用簡短的話語答道。
「我明白了。」佐藤柊斗點了點頭,「請稍等片刻,我去取一套與您身形大致相符的衣物來。至於護具以及竹劍,請在進入練習場地前自行拿取。」
「麻煩您了,這之後的事情就不煩勞操心了。」
聽罷,佐藤柊斗轉身離開,前去拿取衣物。
齋藤詩織則在更衣室內緩緩踱步,瀏覽著室內的裝扮。
在房間的角落中,一套衣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這套練慣用的黑衣無論從材質面料上來說,都是極為不錯的。但唯一奇怪的地方,在於這套衣服明顯有些老舊。
很像是很長時間之前被使用過,但次數不多,只是衣服本身面料被時間侵蝕,並非正常磨損。
衣服上並沒有附著灰塵,像是有人定期對它進行清理。
齋藤詩織正在奇怪時,腳步聲響起,佐藤柊斗手捧一套黑衣回到了更衣室,正巧看見注視著角落中黑衣的女孩。
「齋藤桑,衣服已經為您取來了,請您自行更衣,我會在房間外等待。」佐藤柊斗開口道,聲音不知道為何有些低沉。
齋藤詩織回過神,答應了一聲。
不久之後,佐藤柊斗在更衣室外等到了換好衣物的齋藤詩織。
「請跟我來。」佐藤柊斗怔住片刻才道。
……
練習場地中,淺川明輝與古賀香奈已經脫去鞋襪,赤腳站在了木質地板上。
儘管才不過早上八點左右,但殘夏剩餘的熱力已然發動,在整片場地中蒸騰起了熱氣。
淺川明輝抹去額角滲出的汗水,瞥了眼身側似乎有些不耐煩的古賀香奈。
這位學姐進入場地前,一路上都在東看西看,但道場中古樸的擺設絲毫沒有引起她的興趣,只是徒增無聊而已。
眼下的練習場地更加如此,除了一側的牆邊擺放著一把真正的武士刀,其它沒有絲毫惹眼的地方。
古賀香奈同樣被武士刀吸引了注意力,不過她很快就將目光移開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以淺川明輝對於劍道的片面了解,練習場地並沒有理由擺放武士刀。不如說,在道場中出現武士刀本身就屬於很少見的事情——武士刀出鞘通常是為了面對敵人,而不是面對同門。
正想著出口聊些什麼,練習場地另一側的大門被緩緩推開,佐藤柊斗帶著齋藤詩織出現在大門口。
淺川明輝原本有些燥熱的氣息忽地平穩了下來。
在最初遇見齋藤詩織時,她的打扮都符合青春少女的特點,衣物大多色調明快,與女孩自身的活力互相映襯。
如今她身著全黑的練習衣物,黑髮仍如之前一般束起,衣物上沒有了令人關注的點,自然讓淺川明輝將關注點放在了她的面龐上。
五官小巧,面龐白皙,神色沉靜,仿若河塘中盛開的白荷,在夏夜的喧鬧中讓人心中自靜。
兩人分別穿戴上護具,將面容掩蓋在銀白面罩之下。
走入場中時,兩人似乎已經將旁觀的淺川明輝與古賀香奈視作不存在,只是集中精神於即將開始的切磋上。
不過,佐藤柊斗的舉動卻破壞了場中兩人的和諧,也讓一旁的兩位觀戰群眾有些錯愕。
他走到了武士刀前,放開了手中的竹劍,以左手鄭重其事地捧起了刀鞘,接著將武士刀抽出,讓窗外落入的陽光隨著刃面反射而出。
淺川明輝分明聽到,刀出鞘時,有輕吟聲傳來。而佐藤柊斗做出這樣的舉動,似乎就是為了傾聽刀出鞘的聲音。
而這位中年男子在取刀出鞘后,又再度收刀歸鞘,回到了齋藤詩織面前。
雙方互相致禮之後,旋即擺正了姿態。
「請客人您充當一次裁判,倒數之後宣布切磋開始!」佐藤柊斗突然轉頭面向淺川明輝,揚聲道。
淺川明輝當即應下,向前走了兩步。
「三,二,一,開始!」他沒有猶豫,僅在佐藤柊斗調整回姿勢之後喊出了聲。
不過另他有些詫異的是,兩人擺出的姿勢和他在高校中見識到的姿勢完全不同。但眼下他也不可能出聲詢問,只有默默觀察。
其中,佐藤柊斗的步伐與持劍姿勢明顯偏向進攻,而齋藤詩織則似乎與之對應,採取了防守姿態。
不斷的步伐微調之中,淺川明輝感覺到汗滴從額角掛下,下意識地抬起了手,準備拭去汗珠。
正當他的注意力稍有分散之時,佐藤柊斗突然改變了自己的步伐,朝齋藤詩織而去。
看到這一幕,一直全神貫注的古賀香奈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雖然也並未了解多少劍道知識,但以對佐藤柊斗動作的判斷,以及陰陽師的靈覺,自然能感到一股慘烈無前的氣勢。
放在與妖怪作戰,甚至是在面對人類敵手的時候,這種氣勢毫無疑問會使勝利的天平傾向於佐藤柊斗,但眼下只是陪練。
換句話說,佐藤柊斗應該做的事,是以更柔和更緩慢的劍勢攻向齋藤詩織,逼迫她作出應對,而非一上來即分出勝負,甚至隱隱有置對手於死地的意思。
當然,佐藤柊鬥眼下的氣勢並非針對齋藤詩織,這點淺川明輝與古賀香奈都能夠察覺。
而齋藤詩織的回應也同樣出乎淺川明輝的意料,在佐藤柊斗疾速而又令人眼花繚亂的攻勢之下,她只是不時揮劍,穩守自身,毫無半點驕矜冒進之態。
到此為止,淺川明輝終於明悟了一件事。
齋藤詩織所說的修習劍術,與高校社團中的劍道完全不是一碼事。
學生們練習的應該被稱作競技劍道,而眼前這兩人使用的,是標標準准,用以實戰對敵的劍術。
思考了片刻,齋藤詩織與佐藤柊斗間的碰撞也已經到了白熱化。
齋藤詩織雖然穩守己身,但終究在力氣上比不過佐藤柊斗,招架不及的情況下,被佐藤柊斗一劍盪開守勢,劈中了面部。
見此情形,淺川明輝當即叫停。
場中二人也就此分開,旋即取下了面罩,嚴肅相對。
不過,終究還是還是齋藤詩織先開口,讓氣氛稍稍鬆散:「佐藤先生,我請求您,成為我的劍術陪練。」
聽到這裡,淺川明輝終於肯定了剛剛自己的的判斷。
齋藤詩織想要的陪練,是能夠進行實戰練習,實打實進行硬碰的陪練。學生社團中常見的劍道,似乎完全不在她的考慮之內。
「我自然沒有問題,只要齋藤桑您沒有疑慮就好。」佐藤柊斗微微點頭,答應了下來。
「除此之外,我還有個疑問。」
「請說。」
「恕我失禮,據我父親所說,東京的劍術傳承早已殘存無幾,佐藤先生您是接受了傳承嗎?齋藤詩織刨根究底道,「而且您的劍術中所包含的氣勢,絕對不是只做練習的人能夠擁有,這又是出於什麼原因呢?」
佐藤柊斗沉默了片刻道:「都是些陳年往事了,齋藤桑當真要聽?」
齋藤詩織神情認真地點了點頭。
「換個地方吧,練習場地也不適合交談。」佐藤柊斗點了點頭,勉強算是答應了下來。
短暫交談之後,兩人各自脫下護具,準備離開場地。
趁此機會,淺川明輝趕在齋藤詩織走出練習場地前拉住了她。
「齋藤,如果只是好奇心,就不用這樣讓佐藤大叔去說他的過去吧?」淺川明輝勸了一句。
齋藤詩織搖了搖頭,糾正道:「淺川哥哥,不是我想要強逼佐藤先生去說他的往事,而是他的劍術告訴了我,他想要說些什麼。那股想要傾訴的慾望十分強烈,也自然而然影響到了他劍術的發揮。」
既然從小接受訓練的女孩這麼說了,淺川明輝自然沒有理由反對。招呼了一聲有些愣神的古賀香奈,淺川明輝和齋藤詩織走出了場地。
武士刀靜靜躺在木架之上,彷彿被遺棄般,隔絕在了大門之後。
離開場地,幾人很快在佐藤柊斗的引領下來到道場中專門設置的茶室。
從之前佐藤柊斗接待他們只是進門簡單交談來看,那時這位道場主人只是將他們當作尋常練習劍道的年輕人,當時也只是簡單聊兩句,算是互相了解一下情況。
但眼下邀請他們進入茶室,明顯是這位道場主人決定認真對待他們。
三人盤腿下座,靜靜地看著佐藤柊斗沏茶,將茶水緩緩倒入茶盅,呈於他們面前。
不過,佐藤柊鬥眼下顯然沒有品茶的心思,他幾次張口欲言,最後卻只是輕啜一口茶水。
淺川明輝仿效著他的動作,耐心等待著佐藤忠都開口。
「幾位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本世紀初曾經發生的一連串未解懸案?」半晌之後,佐藤柊斗以問題開頭道。
齋藤詩織尚且在思索的時候,淺川明輝就已經想起了昨天在節目中嘉賓的介紹。不過比他更快一步的,是之前一直沒有反應的古賀香奈。
「您是指和青白玉石有關的一系列事件嗎?」這位學姐眼神灼灼,盯視著佐藤柊斗。
「正是這一連串案件。所有和這塊玉石扯上關係的人,下場都不算好,甚至都可以說是慘痛……」佐藤柊斗重述了一遍,「我的劍術,就和這些事情有關。」
淺川明輝輕輕點頭,心中的疑惑大了不少。
到現在,他已經從好幾個渠道聽說了青白玉石的事情,說明這件事肯定存在真實性。但這些事情背後究竟是什麼,卻沒有人知道。
「正如齋藤桑所說,我年輕時好勇鬥狠,幾乎就要進入黑道打生打死,所幸後來偶然接受了劍術傳承。」佐藤柊斗的眼神有些渙散,彷彿在看著幾人身後不存在的事物,」高校畢業之後,我就下定決心,要在國內打出自己的名聲,讓所有練劍的人都知悉我的名字。」
「不過,再怎麼說我也僅僅接受了劍術傳承,沒有大量的實戰,沒有充分的習練,甚至有時連來往各地的花費都不能湊齊。」說到這裡,佐藤柊斗苦笑了一聲。
不知道是為了自己年輕時的不自量力,還是因為其它某些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