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瑤宮月華(上)
夜涼如水,已是深夜時分,淺淺的月色透進雕花窗,落在寬大的牙床之上,照出三條糾纏在一處的影子。
瞧時辰約摸子時三刻,將離輕輕將兩位少女的腿兒玉臂挪開,披衣而起。
望著兩位已然睡得酣熟,玉體橫陳、衣衫不整的少女,將離心中比平日多了幾分難言的感受。也不知是否心態的變化,恍然間,那兩雙露出錦被一截,潔白如玉的細膩長腿,竟也似比平日更多了一絲異樣的誘惑之感。
將離輕輕嘆息一聲,走上前來將少女的錦被蓋好,漫步踱出雙鳳殿。
是夜心緒難寧,怎麼也無法入睡。當抱著兩位少女柔軟的身子,鼻端聞著幽幽香氣,回想起日間青鸞那帶著幾分媚意的嬌俏小臉,他覺得一切似乎都與以前不同了。
腦子裡思索著這些日子裡的種種,漫無目的地行走了一陣,忽見眼前的宮闕仍是燈火通明。抬眼一打量,竟是來到了菡萏宮外。心道:「這麼晚了,菡萏姐姐怎地還未入睡?」
「公子!」殿中庭院處傳來一聲欣喜的驚呼。
將離走近兩步,往院中一瞧,只見院中擺放著一張木桌,桌上放置著幾本書籍,另有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
一身粉色羅裙的菡萏仙子正一手執著一根毛筆,一手向他揮舞,臉上帶著驚喜的笑意。
瑤池各宮都有宮門,但幾乎都是擺設,甚少有閉上的時候。蓋因瑤池全是女子,並沒有任何可以防範之處。即便是有了將離這個男子存在,也仍舊是這般。
將離對她一笑,緩步走上前來,一眼望見桌上尚有一幅未寫完的字,那內容正是前些時候他吟誦的那首《俠客行》。
他素知菡萏仙子平日不喜讀書寫字,見得這等情形微覺詫異,微笑道:「姐姐,今日怎生雅興這般好?這麼晚了還在寫字。」
菡萏仙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才疏學淺,今後想多讀讀書,寫寫字。公子,你來得正好,快給我瞧瞧,我這幅字寫的如何?」
將離點了點頭,笑吟吟地走了幾步,轉向書桌之前。這一瞧之下,心中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這幅字寫得尚有幾分工整,可舍此之外,字跡平平,實在是無有任何值得稱道之處。
他無法昧著良心稱讚寫得上佳,又思及菡萏仙子深夜仍在練習,頗有幾分刻苦,著實不忍打擊了她的興緻。於是笑道:「這紙張潔若白雪、薄如蟬翼、細韌光滑,端是十分難得。嗯,這墨入紙不潤、香味濃郁、色作漆黑,也極其不凡……」
「公子~」菡萏仙子俏臉微微一沉,小嘴忍不住撅了起來。她如何聽不出公子這般滿口溢美地稱讚紙張和墨,顯是她的字兒當真無有絲毫可稱讚之處了,心中不免有些怏怏。
將離瞧著她可愛的表情,登覺幾分開懷,輕笑道:「姐姐,這寫字也只為陶冶性情,寫得如何倒不是太打緊。待以後寫得多了,字兒也慢慢會變美。」
菡萏仙子丹鳳眸子一轉,嬌聲道:「公子,那今後你可以教我讀書寫字么?」
將離微微一怔,他如何不知菡萏仙子對自己的心意,想來她深夜仍在寫字,當也是因為自己之故了。思及她待自己的種種好處,這點小事又怎會不答應,點點頭道:「當然,若不嫌棄,來日便同姐姐一道讀書寫字。」
菡萏仙子心中十分歡喜,膩聲道:「公子真好……」
將離暗嘆一聲,這一份份的情債怕是要讓他好生棘手了。臉上卻仍舊是帶著淺淺的笑容,說道:「姐姐待我才是好,夜已深了,這寫字也不在一時,莫要心急,來日方長。」
菡萏仙子將將離送出宮外,迴轉時心中仍是美滋滋的。
將離出得菡萏宮,卻仍是信步閑逛,思如走馬。月亮移動,地上的影子由濃轉淡,不覺已走了一刻鐘。忽然瞥見,前方不遠處有一道熒光閃過,不禁加快步子前行幾丈凝神望去。
但見眼前是一片空曠廣場,一位彩裝女子盈盈俏麗,手持一根青竹棒,棒尖斜指著他的胸膛。月光投射下來,地上留下一道儀態萬千的影子。
將離怔了片刻,見眼前女子既不動彈,也不說話。細細一打量,方才瞧出這女子不是真人,而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
當下又走前兩步,見這玉像臉上罩著一層薄薄的雪白面紗,彷如輕雲蔽月。烏黑的秀髮竟是真的人發,梳作靈蛇髻,發間戴著一根鑲碧玉的鳳紋金簪。
一對漆黑的眸子竟是以某種黑寶石雕成,眸中光華流轉、神采飛揚。額間、手臂露出的白玉紋理隱隱透出暈紅,幾與常人的肌膚無異,如冰似雪,較之真人似是尤要美上三分。
忽的一陣微風拂來,玉像淡綠的綢衫微微顫動,裙裾飛揚。
似有雷霆閃電劃過心頭,一道絕美的身影自記憶中泛起。將離雙目迷離,喃喃道:「玄女姐姐……」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竟是信步來到九天玄女的披香殿之外。
玉像的目光直直向著他,恍若聽到了他的喃喃自語,神色間捉摸不定。面紗外的深邃眸子似喜似嗔,似憂似愁,似是情意綿綿,又似黯然神傷。
他微微側了側身子,恍然間,那玉像的眼光似乎也跟著轉動。
將離痴痴盯著玉像,神馳目眩,越瞧越美,越瞧越是驚心動魄,目光再也移不開分毫。《莊子·逍遙遊》中的一段話猛得浮上心頭,忍不住便吟了出來:「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
瑤池中絕色美女甚多,而火鳳青鸞瓊英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將離平日瞧著她們,時常覺得天下絕色已然莫過於此,再也無法超越。腦中那一道驚鴻一瞥的影子卻被她埋在心底深處,總是下意識被他忽略,絲毫不敢思及。
而此刻面對這覆著面紗的玉像,他竟是如痴如醉、神為之奪,恍若中邪著魔,便連鼻端也彷彿隱隱聞到蘭麝一般的馥郁馨香。
心念紛飛,心魔驟起。
如此木然站立不覺時光流逝,目光竟連片刻也離不開玉像,心中只覺能得眼前玉像一個動人微笑,一句柔聲細語,便是立時死了也甘之如飴。
他喃喃道:「莊子說的姑射仙子,怕也不及眼前人兒吧……玄女姐姐……」
玉像眸子神光變幻不定,竟似聽了他的話而有所感觸。
將離目光痴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向著玉像臉上的輕紗而去,速度極慢,卻又彷彿堅定異常。
渾渾噩噩間,不知過了多久時候,似是幾息,又似是一刻,手指輕輕碰上了輕柔的面紗。
剎那間,彷彿一道電光重重落在將離心頭,讓他渾身一顫。一幕畫面似在眼前浮現。
畫面中,渡厄真人的身影木然立於桌前,痴痴盯著眼前的畫像,面容由年輕而轉為蒼老,直至老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