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白蠟燭
「有些偏差。」陳拓此刻站在開始稱量的另一端,沉聲道。
雖然這樣說,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雖然石舟時不時搖晃,但是幅度倒也不大,即便有些偏差,也不會大到哪裡去。
「何必去管這些呢,我們都在船上,有事一起扛著。」塗鼎開口道,依舊用那大大咧咧的語氣。
望著周圍絲毫沒有突出特點的裝飾,葉恆內心開始惶恐,搖晃的船上,本就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石舟的結構就很怪異,月牙的形狀,在水上快速航行的時候,呼嘯而過的風沿著石舟的邊緣,灌進石舟中,吹的葉恆直哆嗦。
因為先火折剛燃起,石舟內部是通明的,此時沒人言語,又再度回歸寧靜,沒有人過多言語,就像還沒下來的那個夜晚,他的心頭此時正被恐懼籠罩。
寂靜最容易令人回憶往事。
尤其是一路走來的重重關卡,一路的所見所聞,此刻充斥著葉恆的身心,風一直吹,身上的衣服不知覺間幹了,卻還是有一種寒冷的感覺蔓延他的全身。
他的衣服很快被冷汗浸濕,汗涔涔地濕透了後背。
倚靠在石質的邊緣,葉恆緊閉雙眼,迫使自己不再回想經歷的往事。
「你們都有精力吧,我看周圍挺安靜的,不妨說下自己的一些故事!」突然,塗鼎開口了,為的就是烘托一下死寂的氣氛。
一路來的悲愴佔據他們的心頭,如果沒人提及,誰又會去思考其他的東西。
看到眾人皆拉聳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樣,塗鼎站起身來,來葉恆的注視下,緩緩走到蹲在離石舟中心偏遠一些的陳拓身邊。
葉恆皺眉,不知道塗鼎突然間的動作是要幹什麼,但作為陳拓的盟友,自然要第一時間關注情況,防止意外發生。
只見塗鼎忽然地坐下,雙膝盤坐,倚靠在陳拓對面,緩緩開口道:「陳拓老弟,要不你先說說自己的生平?」
「無可奉告。」陳拓嘴角微微張開,用喉嚨擠出四個字。
塗鼎在陳拓面前吃了閉門羹,覺得自己丟了面兒,臉上的褶皺在光亮下明顯多了幾層,甚至腦袋上還能隱約地看見幾根突兀的青筋。
葉恆看見陳拓面對塗鼎如此的樣子,既然沒有一點防備,還是該咋樣咋樣,倚靠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水平如鏡,毫無變化。
這樣子反而是最令人揪心的,塗鼎的暴脾氣葉恆自認為多多少少參透了一些,故此很清楚塗鼎沒了面子之後會幹什麼,於是不禁為盟友擔憂,如果此時出了衝突,二對三,那是跑都沒得跑。
「小子,你這又是何必呢。」塗鼎尬笑一番,自覺得沒趣,整個人往地上一躺,一幅悠然自得的樣子,「不給我面子事情也不大,反正我不會和一個死人多少計較。」
葉恆發現,直到這時候,陳拓鋒如利劍般的眉毛才悄悄皺了一下。
「塗鼎這些人難不成真的要對陳拓下手了?」葉恆喉嚨上下移動,咽下一口口水,面無表情地看著最靠近石舟中心的兩人。
「死了啊,就該有死了的樣兒,入土為安不好么,非得裝個大尾巴狼,到頭來卻是小雞崽子吃綠豆,強努!」躺著的塗鼎顯然沒有閉嘴的想法,又繼續道。
葉恆感覺此時的氣氛冷到了一個冰點。
「好了,老塗莫要多言,等下還得藉助陳先生的智慧呢!」最後還是李業當了和事佬,起身將塗鼎拉開,直到兩人有足夠遠的距離為止。
把塗鼎攙扶到石舟的最邊緣,李業再度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用平和的口吻道:「生平並無什麼好講的,我們倒不如將自己手裡的東西拿出來,各自盤算一下,方便接下來探路。」
話落,老究最先點頭答應,朝空中探手,當著眾人的面,取出零零散散的幾件東西。
葉恆瞪大眼睛看著老究取東西,心裡很是驚訝,這隔空探物的招式,他在路邊攤的仙俠書中所有見識,在說書人的攤子上有所耳聞,若要說親眼所見,那還真是第一次。
他死死盯住老究的右手,從手心空無一物,再到一伸手,半空中一抓,頓時間出現了一把長劍,憑空取物!
葉恆覺得自己看不大明白,又眨巴眼睛,應該是沒看清楚,繼續盯緊老究的手,而後見老究把長劍放到石質船板上,又是一樣的動作,眨眼間,又一根繩索出現在老究手中。
「探寶手,上古傳下來的東西,照理已經失傳,除非境界到了,學不來的。」陳拓也在一旁,為葉恆解釋道。
老究聽到自己被看穿,也沒多大反應,就輕微地瞟了陳拓一眼,一閃而過的眼神,或許陳拓沒多大注意,葉恆卻恰逢看得清清楚楚,厭惡中透著寒冷的感覺!
這種眼神好比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只消一眼就能震懾人心,令葉恆頭皮發麻。
「這麼說.……」葉恆剛一開口,便又愣住了,到嘴邊的話隨著口水被咽回肚子里,不敢在多說一句,生怕老究剛才那種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是修仙者,有點古怪罷了,因該有過高人指點,勉勉強強能算半個地仙。」陳拓似是早已看穿葉恆心中所想,直接回答道。
陳拓的聲音說不上很大,但至少鏗鏘有力,中氣十足。
「在這種地方耍嘴皮子沒用的,靈氣被封禁,地仙與凡人無異。」老究總算是開口了,沒去看任何人,在他雙腿前已經放了不少東西,他也就此停手,顯然是沒有其他的東西,「到你了,陳先生。」
葉恆在一旁看著,只見陳拓雙手將挎在腰間的藏藍色小包取下,從中取出個三足小鼎,以及一把的香。
「沒了?」
看到陳拓取出僅僅兩個物件,老究不免有些驚訝,更多的是懷疑。
陳拓被這麼一問,扭過頭,看向葉恆,同時攤開手放在葉恆身前,看樣子在所要什麼東。
葉恆被陳拓的動作搞得一愣一愣得,看看老究又看看擺在地上的東西,而後又抬頭看看陳拓,指了指自己手裡頭的木珏,以及別在腰間的劍,而後擺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意思再明了不過:我沒有東西了,沒私藏什麼!
葉恆此時生怕自己身上藏著的先火折被人發現,面對陳拓的動作,他心裡不由得一驚,只能敷衍了事。
「把那根蠟燭拿來。」陳拓沉聲道。
「哦哦!」虛驚一場,葉恆長舒了一口氣,從袖口夾縫中取出那根,陳拓在青銅牆壁前交給自己的白色蠟燭。
因為燃燒過一陣子,白色蠟燭的頭崎嶇不平,就連引導火勢的線頭,都被融化的蠟水凝固在其中。
陳拓接手而過,說也沒說,將蠟燭的頭靠近先火折,燃燒的先火折觸碰到白色蠟燭,發出唰得一聲,點燃了白色的蠟燭。
頓時,方才的先火折刷地一下子熄滅了,原本明亮的光照頓時昏沉不少,船兩側呼嘯而過的風,引得綠幽幽的燭光在船中央搖曳,顯得詭秘。
從明亮到黯淡,這之間的切換轉瞬即逝,葉恆先是被這種綠光下了一跳,眼睛恍惚一陣,再張開眼,才逐漸對這種昏暗的燭光適應。
「小病秧子,你這是幹嘛!」塗鼎見先火折熄滅,頓時咆哮道。
陳拓沒理暴怒的塗鼎,而是滿眼溫柔地望著手心的白色蠟燭,蠟燭上綠色的蠟焰宛若纖細少女腰肢曼舞,陳拓一動不動,盯著蠟燭。
塗鼎馬上站了起來,沖向陳拓,卻又很快被老究攔住。
「先別管這些!你們聽到了嗎」老究大聲喝道。
此時葉恆同樣站起身,在搖搖晃晃的行舟中尋找平衡,不需要仔細聆聽,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中,很容易就能辨別出一種猿猴哀鳴的聲音,二者聲音一高一低,除此之外,還有一直以來聽到的高亮鳥鳴聲。
石舟似乎遇到了滔天巨浪,竟然劇烈地搖晃起來,葉恆直立在石質船板上,面對這忽而劇烈的搖晃,很難保持住平衡,差點因為重心不穩而跌倒,好在他在重心不穩的那一刻,一隻手搭狠狠搭在了石舟的邊緣,整個身子半傾斜地靠過去,這才慶幸沒有摔倒。
靠著舟船的一邊,還沒等他攙扶牢靠,伴隨著轟隆一聲,石舟像是撞擊到了什麼東西,嘩啦的流水聲充斥在石舟之中,江水傾盆而下,將葉恆的衣服再度打濕。
「船要裂開了!」耳畔能聽到塗鼎焦急的呼喊。
又伴隨著轟隆一聲,葉恆又是一陣踉蹌,整個人蹣跚地倚在船體上,眼睜睜看著自己對面的那面船體轟然倒下一半,原本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石舟,此刻竟然破裂開來,裂開的船體掉入波濤洶湧的江河之中,引起滔天的浪花。
「他奶奶的小病秧子,你自己一個人死了還不夠,非得拉上我們!」
「都……都注意點……別去碰陳拓,別去管他!命更重要!」
老究的聲音和塗鼎的聲音此起彼伏。
又伴隨一陣踉蹌,葉恆身子開始朝前面傾倒,石舟依然在江河上飛速行駛,這時候,葉恆目光不由地瞥到一條大魚上,魚身很龐大,目測便有石舟船身的大小。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條大魚正逾越在半空之中,嘴裡銜著一個人形輪廓的東西,乍一看只能分辨得出輪廓,但再一看,卻看到一張被水泡到腫脹的臉。
「那條魚以溺屍為食!」葉恆驚愕失色,還沒來得及多觀察,又是石舟轟鳴。
這一次之後,緩緩地,激流好像變得迂迴起來,石舟的速度因為失去了一個溺屍,開始變慢,大魚一躍沉底,就此消失不見。
葉恆精疲力竭地倒在石舟上,風肆意地侵蝕他的臉頰,江水時而越過破損不堪的石舟,滴答浸濕石質船板。
經歷了暴風般的災難,重歸的寧靜使人舒了口氣。
可卻又無時不刻提心弔膽,生怕災難再次地出現,不論是石舟的損壞還是方才那條大魚,葉恆打心眼裡都不願意再經歷一次。
周遭的光亮很淡,李業並沒有點燃他的那根先火折,此時頭上穹頂透亮,發散著微若辰星般的光芒,有這光亮已經足夠,比較現在只剩下一根先火折,李業手裡的那一根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將就著穹頂的光亮比較好。
倒在船板上,葉恆雙手抵著頭,望著殘破石舟顯露出的廣袤景色,誰想不到,在經歷這番風雨之後,竟然能看清周圍最真實的面貌。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拿這詩來形容最為貼切,葉恆望著兩岸的青蔥山脈輪廓,沒感覺到多少的愜意,時不時,幽暗的山脈中會閃爍綠色的光斑,或許是陳拓。
此刻,陳拓已經不在船上,葉恆很難說清楚陳拓哪裡去了,或許是在大魚出現的那一刻消失的,又或許是早已經不見,沒人能說清楚。
「可以解釋一下吧,看樣子你們早就有所準備。」葉恆略顯疲憊地問道。
他從腦袋下抽出一隻手,搭在眼前,去遮擋穹頂上那微小的光斑,看似毫無意義的動作,卻成了他自我療傷最好的法子,他沒想到想要害人的是陳拓,那是自己選擇的盟友,熟善熟惡,在他心裡都有衡量的標杆,他從未認為陳拓是好人,只是在遺憾,遺憾自己的選擇,且因此抱著失落感。
「也該和你說明白了,陳拓有問題。」老究在這種情況下,嘴邊仍忘不掉煙斗。
「這我知道。」葉恆輕聲道。
舟船在水面上漂動,而穹頂的光斑卻是靜止的,葉恆只好不斷調整手指的方向,才方便遮擋照射下來的微光。
吞雲吐霧間,老究繼續道:「他在妙峰山和我們走散的時候,我就察覺出了問題,本以為這小子就是膽小,我也沒多在意,可當他在山頂和我們相遇的時候,問題就出現了,這小子身上有屍臭味,而且眼神也不太正常了。」
老究說完,嘴對著煙鬥狠狠吸了一口,呼出來的氣飄灑在浪花上,看得出來,經歷了方才的事情,老究也有點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