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無可奈何違心願(下)
萬籟俱寂,針落有聲,殿內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皇帝做取決。
時間一點一點慢慢地流失著,燃燒著的燭火“劈叭”一聲傳來燭心爆裂的聲音,聞聲看去,隻見一支灩灩燃燒著的燭火火光微微跳動了一下。許久,他將手抽回,拿起了一份奏折,沉聲道:“去。”
馮庸舉著銀盤驚愕地愣在了原地,片刻方回過神來,嘴巴一張一合,呐呐道:“陛下,這…這…?”
他“唔”了一聲,尾音拖得許長,看著馮庸道:“怎麽,你對朕的決定有什麽異議嗎?”
馮庸這才自察失言,微抬著頭,才觸及他的眼睛,便嚇得心裏直打哆嗦,急忙磕下頭去,連聲道:“奴才不敢,請陛下恕罪。”
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既然沒有異議,那就下去吧?”
馮庸聞言,當下如蒙大赦,立即磕頭謝恩下去,如來時一般,捧著那擺著綠頭簽的大銀盤,慢慢地向後退著走出了乾清殿。
才出了乾清殿,他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得以放了下來,隻覺後背一陣微涼,他舉起袖子,擦了一把額角的冷汗,回身看了眼那莊嚴肅穆的宮殿,再看了眼自己手中托著的這一塊塊碧綠湛清的綠頭簽,嘴邊扯出了一抹滿是無奈的笑意,人人都羨慕他分得了一份好差事,羨慕他每日都會有一些來自各宮的主子娘娘差人前來給他送禮巴結,卻不知他當了這一份差事,領了那一些禮物,受了那一些巴結,就得每日都得將命去懸在刀口下。
他輕歎了口氣,抬腳向著敬事房的方向走去,心想:回去之後他就把各宮主子娘娘差人送來的東西都悉數歸還給她們,以後老老實實地當他的差事,再不作他想,否則,他的小命還不知道哪一日會因為這一點小便宜而斷送,當下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皇帝擱下了禦筆,渡步至殿前,仰頭望著漆黑的蒼穹,一彎銀月高高地懸在天上,月明星稀,清輝流瀉,沒有任何報備,他闊步走出了殿去。張三德見狀立馬喚了人來,隨著自己跟了上去。
皇帝頓住腳步,回身看著尾隨著他的這許多人,劍眉微蹙,對張三德道:“朕就在這附近走走,無須那麽多人跟著,你讓他們都回去?”
張三德為難地看著他,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隻留你一個人,無人在身旁服侍,若是發生了什麽事,那該如何是好?況且太後吩咐了奴才要好好服侍陛下,陛下如今又不讓奴才跟著,要是太後問罪下來,奴才也不好交代呀?”
皇帝看著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又道他說的確也是實話,便鬆了口,道:“好吧,那你挑幾個人一起跟著朕便是。”
張三德沒料到他會這樣輕易便鬆了口,以為會像以往那樣,又得勸上許長的時候,心中一喜,忙應諾一聲,留了幾人隨著皇帝,其餘的都打發了回乾清殿。
皇帝一行幾人迤邐出了乾清門,向著西麵走了過去,遠遠隻聽一縷琴音夾著風聲飄來,歡快中又帶著幾絲憂傷,那是一曲他未曾聽過的曲子,細聽之下,隱隱又似在何處聽過,過了半晌,他終是想了起來,正是那日李成弘在禦花園中吹奏過的曲子,記得那日他曾說,這首曲子是他與一故人閑暇時所作,並未在世間流傳。
想到此,他的眼底浮上一絲不言而喻的沉痛,本想負氣轉頭就往乾清殿的方向走回,腳下的步子卻不由自主的向著那琴音飄來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眼看著棲霞宮的宮門越來越近,那琴音也越來越清晰,他的步子不自覺加快了起來。張三德見他目光直直地看著那道門檻,步伐越來越快,那道門檻也越走越近,心一橫,盈身跪了下去,擋在了他的麵前,請求道:“陛下,你不能進去呀,難道你忘了你答應過太後的話了嗎?”
皇帝看了他一眼,不欲理會,跨身越過了他去。
張三德又向前挪了一步擋住了他,哀求道:“陛下,你這樣的不管不顧,可是會將宛貴人她推上絕路的呀?”
聞之,皇帝身子猛地一震,霎時頓住了腳步,清冷的月輝照耀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臉上,映下一地的蕭瑟。四周隻聞那款款琴音夾風飄來,時刻碰觸著他的心弦,許久,他終於開了口說話:“身回宮以來,朕已經有多日未曾傳召過她了,如今朕隻想進去看她一眼,就那麽難嗎?”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惆悵,幾分愁思,他眼中的光芒隨之暗淡了幾分,清冷的月色下是他滿是戚戚然的俊臉,。
張三德看著他這樣一副失了魂的模樣,心有不忍,低聲道:“陛下這樣貿貿然地走了進去,隻怕讓旁人見了,會傳到太後的耳朵裏去,不如陛下在此稍候片刻,由奴才去打點一下,陛下再進去,可好?”
皇帝如夢初醒,忙道:“好,那你快去。”
張三德應諾一聲,便退了下去,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方走了回來,道:“奴才已將一切安排妥當,陛下盡可放心進去與宛貴人話舊。”
皇帝道了一聲“好”字,便風一般地走了過去。
才進了棲霞宮的宮門,便見了那一道清麗的身影坐在那古琴邊,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撥動著琴弦,清越悠揚的曲調隨著她指尖的跳動,款款傳送開來,他就這麽癡癡地看著,許久都未曾邁動步子,他的眼中有留戀,更多的是複雜難明。
張三德見他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以為他還在顧及著太後那邊,便出聲提醒他,道:“陛下不必擔心,奴才都已經安排好了,陛下現在進去與宛貴人閑話幾句是不會有人將此事告到太後那裏去的,陛下放心進去便是。”
皇帝目光直直地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個女子,她的麵容似乎憔悴了許多,一身青衣更是顯得她的身材瘦小,許久,他方低聲道:“朕就不進去了,朕說過想看她一眼,就隻看她一眼,如今看也看了,咱們回吧?”
還未及轉身,隻聽“嘣”的一聲,琴弦斷開的聲音傳了過來,原先那清越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他心中一慌,下意識地向前跨了兩步,隻見小翠從屋裏取了一件外衣出來,聽了聲音匆匆跑到了她的身旁,他原先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再次將身子隱在了黑暗之中。
隻聽小翠那緊張中帶著些許慌亂的聲音傳了過來:“主子,你怎麽樣,有沒有傷著,需不需要讓人去傳太醫過來給你瞧瞧。”
她輕笑一聲:“沒事,你不必這樣緊張,不過是撥斷了一根琴弦罷了,不要緊。”
小翠“哎呀”一聲,心疼道:“主子你都流血了,指甲都斷成兩半了,怎麽會沒事,肯定很疼對不對,還是讓人去傳太醫來瞧瞧吧,不然要是發炎了,那可就不好了。”
她抽出帕子掩住那還在流著血的指尖,道:“宮裏存著一瓶金瘡藥,你去拿來給我敷上,先應付一陣,看過些日子是否會發炎,若真的發炎了再叫太醫來瞧也不急。”
小翠應諾一聲,便跑了出去,不多會兒手裏拿了個藥瓶子回來,仔細地給燕小宛敷上,再替她將傷口用麻布包紮整齊。抬頭向宮門處看了眼,道:“主子,夜裏露重,咱們還是回屋去吧,陛下,今晚想必是不會來了,咱們就不要再等了,好嗎?”
聞言,她亦抬起頭向著宮門處看去,緩緩道:“是呀,陛下不會來了,他早已與我說過,可是我卻傻傻地期盼著他有一日會出現在這個宮門前,原來不知何是開始,我早已習慣了他陪在我身邊的那種感覺,隻是以前我一直都不敢承認。”
隱在暗處的他聽著她的話,心裏是又驚又喜,原來她這麽晚還坐在院裏撫琴是在等著他,原來他在她的心裏並非是毫無立場,原來她竟將這一切都藏得這樣深,心下一激動,腳下的步伐不覺往前踏出了一步子,卻因為重心不穩,身子斜斜地往前傾了過去。
張三德眼瞧著心下一驚,忙喚了一聲:“陛下……,卻被皇帝回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將要喊出口的話,這樣便被生生地咽在了喉中。
皇帝低聲責備道:“小點聲,莫要驚擾了她們。”
張三德張合著雙眼,緊張地看著他,連忙搗蔥般點著頭,皇帝這才放開了他的手。
燕小宛她們聽了聲響,心下一驚,忙出聲喚道:“是誰?”
等了片刻,都沒有動靜,小翠便壯著膽子向著那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卻是空無一人,皇帝早已攜了張三行離去。
她頓時鬆了口氣,走了回去對燕小宛道:“主子,那裏並沒人,那聲音許是剛才有野貓從這經過發出的。”
燕小宛點了點頭,道:“沒有就好,咱們回去了。”
小翠應諾一聲,便攜了她一起走回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