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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心依舊

  皇帝雖出門在外,卻不會因此便將朝廷政務棄在一處,每日都會有專人將朝臣呈送上京畿的奏疏秘密地送到皇帝的手中,再由皇帝審批,待皇帝審閱完畢之後再交由來人,將皇帝審閱過,寫上了批語的奏疏,再如來時一般秘密送回京畿,再由京畿的那些協理大臣將奏折頒發下去。


  畢竟是出門在外,多少有些不方便,而且奏折呈上之後再交由他人轉交,這從中耽擱了許多的時辰,皇帝即便是再負責也會有些力不從心,不可能將所有呈上京畿的奏疏都一一加以審閱,所以此時送到皇帝手中的奏折,一般都是由留在京中的協理大臣看過之後,認為是比較重要,是必須盡快處理的文件。


  用過了晚膳,宋之山便將剛剛從京快馬加鞭送來的奏折呈送給皇帝。


  屋內點著數支紅臘,橘黃色的燭光在黑夜中搖拽,將這間不大的屋子照了個通明透亮,皇帝俯身在屋內簡陋的書案上,就著燭光仔細地看著手中的奏折,時而蹙眉,時而大筆揮案,認真地在那小小的奏折上寫下批複。


  燕小宛則靜靜地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他研著墨,澄清的水倒在那硯台上,隨著那貢墨在硯台上旋轉,硯台中的水立即變得烏黑混濁,慢慢地變得稀稠,再逐漸變成了可落筆沾之的墨汁,淡淡的墨香飄了開來。


  皇帝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微露倦色,柔聲道:“這事讓他們來做就是,我還有幾個奏折要看,估計還要一段時辰才能看完,你不必在這陪著我,先下去好好地歇著。”


  燕小宛輕微點了點頭,道:“是,茶涼了,我先去替你溫壺熱茶過來。”


  皇帝道:“這些由他們來做便是,你第一次走這麽長時間的路程,雖說是坐在馬車上,但到底會有些不適,你且下去歇著,我喚他們去做就好。”


  她嫣然一笑:“不過是泡壺茶,一會兒的事情,耽擱不了多長時間的。”


  皇帝見她執意要去,便也隻得由著她,朝外頭看了看,道:“那好,這外麵黑漆漆的,這外頭也比不上宮裏,你自個小心著些。”


  她輕輕道了聲:“是,便拿起案上涼卻的茶盞,盈身向著屋外走去。”皇帝看著她的身影徹底地淹沒在夜色中,方才將心思又放在了案上的奏疏中。


  春日的夜晚本就帶著幾分的寒意,此處更是山野鄉村,四處綠蔭環繞,房屋零立,雖隻是微風輕撫,卻也是透骨的涼意,因著正是十五月圓之時,一輪圓月高高地懸掛在天上,清冷的月光冷冷地灑在地上,向著遠處看去,隻見長在地上的青草泛著淡淡的銀光,一浪又一浪地傾倒在地。


  燕小宛出了房門,才走了沒幾步,便見了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那柿子樹下仰頭看著此時已是染了墨般的蒼穹。許是聽見了聲響,他緩緩地回過了頭看著她,原來竟是先前的那一位男子。隻見他此時看著她的眼神,一如初時那般大失所望,無法理解。


  她緩緩走上前去,感激道:“多謝公子的收留之恩。”


  男子直直地看著她,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一個說是陌生,卻又並不陌生的女子,薄唇緊抿,對燕小宛感激的話語是充耳不聞,許久都不曾言語。


  燕小宛見他就這麽毫不避畏地看著自己,雖說他如今是於已有恩,但就這麽盯著一個女子看,到底是有違禮數,更何況如今他還尚在新婚期間,秀眉微蹙,看他儀表堂堂的模樣,卻不想竟是這樣的一位狂妄之徒。


  她輕歎了口氣,向著他微一福身,便回過了身子離去,才走了幾步,便聽得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她頓住了腳步,回過了頭,困惑地看著他。


  男子見她回過了頭,輕輕地歎了口氣,道:“敢問姑娘芳名,可是姓燕,名小宛,宛字是取自在下剛才所吟誦的蒹葭篇章中的最後一句話,“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這三句話中的第一個字?”


  她困惑地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道:“是,你我在這之前未曾謀麵,該是素不相識才是,不知公子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還如此準確地道出了我字中的來由?”


  男子嗤笑一聲,道:“姑娘與在下確是未曾謀麵,姑娘也不曾識得在下,不過在下卻是在幾年前,便已認識了姑娘。”


  聽他如是說,她輕笑了出來:“既未曾謀麵,又何來的認識之說,公子,你這話可是矛盾了。”


  男子道:“在下雖未曾見過姑娘你本人,可姑娘的畫卷卻是看了無數次,早已是將姑娘的模樣記在了腦海中,又怎會輕易認錯。”


  她的秀眉更是越發緊蹙:“畫卷?小宛不曾明白公子您的意思,公子可否明言。”


  男子仰頭看著天上的那一輪圓月,清冷的月色照在他的臉上,將他眼中的惆惋展露無疑,良久方道:“今日十五,月圓之夜,又曰“人月兩團圓之意,不知姑娘可還記得多年前,同樣是這樣的一個月圓之夜,與他人說過的話?”


  多年前,月圓之夜……,過往那被她極力壓製在心底深處的那一幕幕,一樁樁又浮上了心頭,宛妹妹,隻要有我在,我便會護你一世,定不會讓你受了半點傷害,讓你以後都不再傷心難過。”


  好呀,那你將來定要成為天底下最英勇善戰的大將軍。”


  為何?”


  我的爹娘就是因為戰亂,才被迫帶著我離開家鄉,最後他們才會餓死街頭,我才會因此失去了父母,我希望能有一位平定戰亂的將軍,讓那些還在受著戰爭折磨的人,再也不必為了躲避戰亂背景離鄉,從而客死異鄉。


  春日夜風薄涼,低低地吹著,透骨的寒意席攏著她瘦小的身軀,似千年的寒冰將她凍結住了一般,風無情的刮過她的耳伴,呼呼低鳴著,良久,那聲音遙遠的不似自己的一般:“不曾忘……。”


  男子冷眼看著,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她此時臉上的變化,道:“姑娘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將軍,保衛萬民,保衛疆土,所以他瞞著父母,瞞著所有人,偷偷去參了軍,隻為實現曾給姑娘你許下的一個承諾,如今他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的好。”


  為了年幼時那個女子的一個心願,棄了文墨,不俱披荊斬棘,穿上絨衣上了戰場奮勇殺敵,即便是多次麵臨絕境,生命垂危,心中卻仍然緊記著她的心願,不退縮、不言敗。


  曾經是文質彬彬,人們眼中的翩翩公子,如今卻是飽經風霜,渾身滿是刀疤箭疤的沙場將士,最終雖是功成名就,得以凱旋歸來,不想,昔日佳人卻離了他而卻,搖身成了他人身旁的美嬌娘,說著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燕小宛:不知他可曾後悔過當日那樣愚蠢的行為。


  她的臉色煞白,隻是昏暗的月光下看不出有任何異樣,身子輕飄飄的在瑟瑟發著抖,心神恍惚,似站也無法站穩一般,手中的茶盞離了她的手,無聲地落了下去,“砰”一聲摔成了碎片。


  男子看了眼碎裂在地上的殘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冷的銀光,甚是愰眼,冷著聲音問:“你可知我是如何得知姑娘您,又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事情始未的?”


  男子看著她,隻見她身子挺直地站在原地,如木偶雕塑一動不動,風將她的衣角輕輕吹起,秀麗的麵容,凝脂般的膚色在月色的映照下更顯白析透明,眼底是極度的悲傷,一臉的痛心疾首,他不由微微晃了心神,過了半響方道:“我是本一位民間大夫,甚是仰慕華陀、扁鵲的高超醫術,更是欽佩他們一直以來懸壺治世的高尚風德。


  所以我喜歡四處遊訪,為一些窮苦人家施醫,在走到離西涼相鄰的一個城鎮時,不幸被征了去充當了一段時間的臨時軍醫,而我施求的第一個傷員便是他,那時候的他左胸中了兩箭,那兩箭離他的心髒非常的近,所有的軍醫都認為他已是必死無疑,便都不願浪費時間給他看治,將他棄到一旁,來來回回,無數的人從他的身旁經過,卻沒有人停下來給他看上一眼,所有人都隻是給那些有著生還希望的人醫治,完全忘了躺在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更需要他們的及時救治。”


  不過也怪不得那些軍醫,軍中藥材稀少,軍醫也隻那麽些人,每次出戰,總會有數不清的人或受傷,或死去,難免會顧及不過來,況且治好了那些傷勢不怎麽嚴重的人,他們還可以馬上回到戰場上去殺敵,戰場上每增加一個人,戰勝的可能又多了一分希望,而那些早已奄奄一息的人,即便是救了,也不一定能夠救活,最終隻會浪費藥材,他們當然願意先給那些人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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