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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搴舟中流

  風倒是止住了,而雪卻依舊如扯絮般簌簌直落,小翠抬頭看了眼越下越密的雪花,輕聲道:“主子,我們回去吧?”燕小宛輕輕點了下頭,道:“小翠,今日你所聽到的事,每一件都事關重大,不要與人說了出去。”


  小翠點了點頭,鄭重地道了聲:“是,主子放心,小翠明白事情的輕重。”


  此時地上已經覆上了薄薄的一片白,天宇中的飄雪,卻絲毫沒有減弱下來的趨勢,她們主仆兩人急急忙忙地往棲霞宮趕去,不料腳下一滑,兩人便重重的摔倒了在地,艱難地爬了起來,欲再繼續趕路,卻聽“啊”的一聲,燕小宛又重重的摔了下去,小翠忙拉扯她起身,問:“主子,你怎麽了,可要緊?”


  燕小宛吸了口涼氣,強忍著腳上傳來的劇痛,道:“好像我把腳給扭了。”


  看著她疼得扭曲的臉,小翠是一陣慌亂,心下隻怵得慌,再看如今自己身在何處都還不甚清楚,心下更是焦急不安,朝四周看了看,隻見四處皆是白皚皚的一片,金碧輝煌的殿宇銀妝素裹,四下空無一人,顯得格外靜謐,她急得心下一片淩亂,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帶著哭腔道:“都怪我,好好的,為什麽要偷懶貪近,自作主帶了主子來抄什麽近路回去,若是咱們走原路回去,興許就不會發生現在這檔事了?”


  燕小宛看她哭得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強忍著痛,微微笑道:“看你平日裏管著歡兒她們時的那一副大姐的模樣,聽說就連小路子都不敢不聽你的話,我還以為你真有那麽能幹呢,卻不想原來是個鼻涕蟲,快別哭了,當心讓他們瞧見了,來日笑話了你。”


  小翠不料她這時候還有興致開她玩笑,抽泣著道:“主子好沒良心,人家也是在替您擔心,怎麽還笑話我來了。”


  燕小宛笑道:“好了,我也隻這麽一說,快把眼淚擦擦,不然待會就成了兩道冰柱子掛你臉上了,說著便伸出手去替她擦拭掉落在臉上的淚水,小翠聽她這麽一說,不由破涕而笑。”


  燕小宛道:“我們且在這等等看,興許會有一些值勤的宮人從這走過,到時候也好讓他們來搭咱們一把。”小翠應了一聲,便站在她的身後,替她擋住落下來的雪花。


  等了將近半刻鍾,依舊半點都沒有要來人的跡象,朝四處看了看,四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估計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經過這裏,抬頭看了眼小翠,隻見她搖搖晃晃的,似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再這麽等下去,估計連她也要倒了下去,便道:“看這天氣,那宮人想必都躲在了屋子裏烤火取暖了,估計暫時是不會有人從這經過了,我看我們還是別等了。”


  小翠聞言扶起了她,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兩人就這麽艱難的一點點的向前挪去,走了近半刻鍾,看著不遠處的一座宮殿裏似有白煙飄出,兩人不由精神一振,笑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且上前去叫一下門,估計我們還可以在那裏暫留一下,兩人不由都加快了腳步。”


  看著眼前那慶安宮的牌匾,才知自己竟走到這西六宮這一邊來,竟是與自己所居住的東六宮,是兩邊相反的方向,燕小宛微歎了口氣:“咱們竟走了南轅北轍的兩道方向。”


  小翠問:“主子,這宮裏住的是哪一位嬪妃呀,門前竟是這樣蕭條。”


  燕小宛道:“聽說這宮裏隻住著怡妃一人,不過她甚少出宮門,我也未曾見識過她,隻不知她為人如何,我們且先叫一下門吧?”


  小翠應了一聲,輕輕叩了下門扉,不多時,便有一個長相稚嫩的宮娥前來開了門,那宮娥見了燕小宛一身的打扮,便了解到她的身份是宮妃中的一位,隻是不知道其是何等份位,俯身下去行了個禮,既得體,又不失禮數。


  燕小宛道:“適才在過來的路上,我不小心拐了下腳,看這天氣,那雪恐怕一時半會還不會停,麻煩你前去向怡妃娘娘稟告一聲,可否容我們二人暫且在此暫避一下風雪。”


  那宮娥聞言,客氣地請了她們進門,又朝站在一旁的宮娥遞了個眼色,那宮娥便匆匆向著殿內奔去,不多會便又跑了回來,道:“請貴人移步到正殿去。”


  燕小宛二人聞言,便跟隨著那宮娥往殿內走去,一路走來,隻覺這裏十分的蕭瑟,院中清冷,一點也看不出這是一個身居妃位的宮妃居所,隻聽一陣悅耳動聽的女聲傳來:“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念完輕輕地歎了口氣,語氣中深藏著悲傷之意。”


  待走近,才看見一名身著白色衣衫的女子正立於廊間,手執書卷,仰著頭觀看著空中簌簌直落的雪片,她忍不住拍手稱快,道:“好歌,娘娘可真有雅興,相傳這一首越人歌講述的是越女唱給自己愛幕的男子的歌,最終那男子是滿心歡喜地將她迎了回去,成就了今後盛為流傳的姻緣佳話,不知如今娘娘這歌可是為了陛下所唱。”


  怡妃緩緩回過身來,道:“貴人說笑了,本宮不過是白日無聊,隨口吟了幾句罷了。”


  燕小宛見了她,緩步上前,曲身跪下:“臣妾見過怡妃娘娘,冒昧前來打擾,實乃是情勢所迫,還請娘娘莫要見怪。”


  怡妃看她半蹲著腿,臉色難看,唇角蒼白無一絲血色,上前去扶起了她。道:“貴人請起,本宮早已失了聖寵,如今與那廢棄之人無異,貴人如今正得陛下歡心,不必對我行此大禮,本宮實在是承受不起。”


  燕小宛道:“不談份位,隻談娘娘能讓我們主仆二人進來暫避風雪,不必天寒地凍地在外吃那風吹雪打,就這一個恩情,小宛就該給娘娘行禮謝恩,況且,娘娘份位確實是在小宛之上,給娘娘行禮,也是理所應當,娘娘又怎能說自己承受不起?”


  怡妃微微笑道:“本宮聽聞宛貴人如今正得聖寵,我還以為又是那一朝得寵,便目中無人的女子,今日親眼見了,不想竟是這般地禮數周到,完全沒有半點架子,真是難得。”


  小翠聽了她的話,一時按捺不住,正欲上前跟她理論,卻被燕小宛擋了下來,恭敬道:“娘娘說笑了,得寵與否,都是這宮裏的一人,都是一起侍候陛下的姐妹,隻不過是一時運起,得了陛下多看顧了兩眼,況且這皇寵本就是一時,誰都無法保證自己能一輩子都得陛下厚待,若他日不幸遭到了陛下的冷落,自己又樹敵太多,那豈非是自掘墳墓,小宛又怎能因這一時便盛氣淩人起來。”


  怡妃聽了她的話,低聲呢喃了一句:“沒想到,你竟能看得如此透徹。”對小翠道:“將你的主子扶進殿去坐下。”小翠依言,小心翼翼地將燕小宛扶進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怡妃道:“聽欣兒說,貴人是不小心拐了腳,不知可否讓我看看。”燕小宛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她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擔憂,笑道:“貴人請放心,我父親生前是位太醫,從小耳濡目染,本宮雖沒有精湛到精通岐黃之術,但一些跌打損傷,我還是懂得如何醫治的,況且你是扭傷,得盡早將那紅腫處揉散開,這才好得快,你看這若是去請了太醫來,一來一回的豈不耽誤了時辰。”


  燕小宛搖一搖頭道:“娘娘誤會了,我並非這個意思,隻是不好麻煩娘娘您親自給我看治。”


  怡妃也不管她是否介意,一把抓過她的腳,將她的鞋襪脫了下來,看腳裸處已是紅腫一片,皺了下眉,道:“都腫成這樣了,還計較這些禮數,扭傷之後,還走了許遠的路吧?”燕小宛輕輕地點點頭,應答她的話。怡妃看她們二人此時嘴唇泛白,想必是在外待的時間過長,便轉首對候在一旁的欣兒道:“你去將櫃台上的那一瓶藥酒拿來,再將那地龍燒上。”欣兒應諾一聲,便匆匆跑了去。


  進來了許久,這才發現,原來這殿裏並沒有燒上地龍,竟連個碳爐也沒有點上,難怪進來了這許久,身子半點也沒有感覺到暖和,裏邊的氣溫與外邊差不了多少,隻是外邊多了風與雪,心下疑惑,便問:“依現下的季節,按理各宮應該還沒有撤下地龍,為何娘娘這裏,卻是連個碳爐都沒有點上,難道娘娘不覺得冷嗎?”


  怡妃訕然一笑:“那地龍不燒也罷,若是燒了,隻會熏得人直流眼淚,平常我們主仆三人若是覺得冷了,就多添幾件衣裳,湊合著,也就這麽過了,剛開始的時候,也會覺得這樣的日子難過得緊,可是後來,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也就習慣了,也就沒覺得有多難熬。”


  聽了她的話,燕小宛心下更是滿肚的疑腸,問:“怎會如此,娘娘的份位乃是後宮四妃之一,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是按照妃位的份例來分配,又怎會領到一些劣碳?”


  怡妃微微笑道:“貴人到底是年輕,還未悟清人情世故,世態炎涼的這一個道理,正如我剛才所說,我是一個失了聖寵,等同於廢棄了的人,一個永不可能再翻身的人,他們又豈會再將我看做主子,當然是能從中克扣的便克扣,況且,那些個奴才哪個不是人精,不落井下石就好,難道還能指望他們能雪中送炭不成?”


  燕小宛道:“總不能以後都一直這樣下去,娘娘難道就沒有想過要去告訴了皇後娘娘,讓她出麵替您主持公道?”


  怡妃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個也怪不得他們,況且這個中的原因,貴人不了解。”


  燕小宛看她這樣子,知道這其中定有什麽難處,便道:“娘娘若是為難,那臣妾替娘娘您去稟了皇後,請她出麵替您主持公道。”


  怡妃沉默著,抬眼看向欣兒,她已是將地龍燒了起來,剛點上的碳火,發出吱吱的聲音,淡淡道:“此事就不勞貴人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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