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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奈何緣淺

  夜半時分,雪越發大了起來,扯絮般落了一夜,第二日,但見樹梢,瓦頂皆被白雪覆蓋,向遠處看去,遠近屋舍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人踩在上麵,立馬便陷了下去,雪跡淹沒了鞋麵。


  這一場雪,是今年入冬以來下得最為久的一次,整整下足了五日之久,其中雖有緩過那麽一會,可總是不多時便又會落起又細又密的雪來,看這天色,恐怕一時半會還不能停下來。


  順天府尹張明德上報,城郊內外被大雪壓垮的房舍有近二十餘處,其中京郊外的貧民區裏,塌倒的的房屋便占了一半,情況最為慘重,所有傷亡者暫無法估計,皇帝當即便著張明德安排人員,前往搜救,盡可能快的將被困人員救出,再者,就是替受災的人員安排好一切,切不可讓其無處可去,自己也隨了一道前去探訪。


  巳未時分,雪倒是小了些,但風依舊狂亂,一地連綿起伏的都被白雪覆蓋,原本繁華昌盛的街道上,因為連日落著大雪的原因,隻有少數的幾家商鋪打開了門來迎客,來客卻是寥寥無幾,夥計悠閑地坐中店內打著瞌睡,街上人煙稀少,隻有清晰可數的幾個路人,不時在其中穿梭行走,不多會兒便又閃進了屋裏去,人人都身上都裹著笨重的大棉襖,雙手嚴實地收藏在護手套中,從上至下,隻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袒露在外。”


  燕不凡迎著風雪,艱難地在行走在路上,一臉凝重的神色,隻見其一個恍惚,便重重地摔倒在地,身上臉上都沾上了些許雪渣子,他迅速地爬了起來,顧不得拍下身上的殘雪,整理儀容,慌忙地檢查了一下懷中的東西,低聲咒罵了一聲:“他娘的,便又接著向前趕路。”


  隻見他拐過一個又一個的街角,在李府的門前停了下來,那守門的小廝見了他,殷勤地迎了上去,道了聲:“舅老爺,便十分客氣地將他迎了進門去,人尚未進殿,他就已經火急火燎地喚了出來:“姐姐,不好了,姐姐……。”正在殿中品著茶的燕若晴見了他這般猴急火燎,眉心微蹙,卻是急急撂了茶盞,迎上前去,邊替他拍落著身上的雪渣子,邊數落著他,道:“什麽事,讓你這般猴急,外麵正下著雪呢,也不知道帶把傘,若是著涼了,看你怎麽辦?話語中雖盡是責備,卻是關心所至,忙叫了人去煮了薑茶和備了熱毛巾來,又自個倒了杯熱茶遞與他,讓他驅驅身上的寒氣。”


  燕不凡顧不得其他,一口將杯中茶飲盡,氣喘籲籲地道:“姐姐,不好了,這下弟弟我可是攤上大事了?


  燕若晴道:“怎麽,我上次才給你的銀子可是又沒了,有什麽話待會再說,先把臉擦一下,說著從婢女手中接過熱毛巾遞與他。”


  看她想到了別處,燕不凡心急如焚,滿臉慮色道:“唉呀,不是,若是這個我就不會這麽急著來找你了?心急手亂,慌忙從懷中掏了出一樣東西遞給燕若晴。”


  燕若晴滿臉疑惑地從他手中接過,攤開看了下去,看了一遍猶不相信,再接著看了第二遍,仍不確信般問那燕不凡:“這東西,你從哪來的?”隻見燕不凡滿臉的愁雲,沒好氣道:“還能從哪來的,是昨日內務府的人給我們家送來的?”


  燕若晴呐喃道:“沒想到她竟能有這般造化,一朝飛上了枝頭去?轉而一想又喜笑眉開了起來,連說了幾聲:“好、好、這真是太好了!”


  燕不凡被她這連說了幾聲好的話,弄暈了頭,一臉不滿道:“姐姐,當初可是你讓我將她送進了宮,如今她成了皇上身邊的貴人,指不定什麽時候回來追究我的罪責呢?如今你卻說好,好在哪裏,弟弟我實在是看不出來?我隻看到,弟弟我馬上就要遭罪了?”


  燕若晴笑看著他:“你就放心吧,她不會這麽做的?”燕不凡滿臉的疑惑:“真的?”


  燕若晴看他仍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道:“怎麽說她也是自小從你們家長大,且不說這個,我們的父親可是一直以來都待她如親生般看待,她既不看僧麵也看會佛麵,況且,我看她也並非那忘恩負義之人,所以我斷定她是絕不會回來找你麻煩的。”


  燕不凡仍是心存憂慮,對她的話是半信半疑,小時候她住在他家時,他待她並不好,甚至說還有點苛刻,想到這不禁打了個寒顫。


  隻聽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待近一些,才聽清是來人的聲音,隻聽八寶道:“少爺,今日軍中可是無事,怎麽今日回來得這麽早?”邊說邊從他手上接過半濕的鬥逢,緊接著李成弘那充滿了男兒磁性的聲音便傳了進來:“我回來換身衣服就走?”不多時便走到了殿門前,見了殿中母親跟舅舅都在,便上前去見了個禮。


  見了他進來,燕若晴心疼道:“弘兒,外頭定是極冷吧,看你眉梢都染白了,快來烤烤火,驅驅寒。”李成弘道:“不了,孩兒回來換身衣裳,這就走。”


  燕若晴這才留意到他身上穿著的衣裳已經濕了一大半,忙道:“好,那你快去,別沒得著涼,這時節要是不小心著了涼,可不好受,又叫上了八寶侍候著他一起去。”看著他慢慢地走出了殿門,無奈地搖了搖頭,突然,似是想起了一事,狠一狠心,急忙喚住了他。


  李成弘依言停了下來,轉首看著她,問:“娘親,可還有什麽事要與孩兒說的?”


  燕若晴細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實也沒什麽要緊事,隻剛剛你舅舅說,昨日內務府裏傳了話來,說小宛如今晉了後宮份位,當上了貴人主子,為娘看你們倆小的時候玩得還挺近乎的,想著這也算是大喜的事,便說來與你聽聽,好讓你也高興高興。”


  李成弘嘴唇煞白,雙手在袖中,緊緊地捏成了拳,竭力自持,方不至於失態,過了半響,方低聲說了聲“是。”


  燕若晴冷眼看著他眼中慢慢暗淡下去的神色,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可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心有不忍,便道:“看你這身衣裳都濕透了,趕緊回屋去換身幹爽的,我會著人把薑茶送到你房裏去的。


  李成弘應了聲“是”,便在八寶的跟隨下,回了屋去。


  待得他走遠,燕不凡方上前道:“姐姐,你這又是何苦,明知他心中所想,卻還巴巴地告訴了他,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心裏難受嗎?嘖嘖歎了兩聲,你這個做娘的,狠、實在狠,太狠了?”


  燕若晴白了他一眼,道:“你也別怪我心狠,他是我兒子,難道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難受,我就舒服了,左右這事是躲不過的,他遲早也會從別處得知,”與其讓他這麽一直的牽掛著,不如早些告訴了他,也好讓他早日斷了這個念想。”


  燕不凡道:“如今木已成舟,他就是想要多想也不可能了,隻盼他能早日想明白這一點,免得我每次見了他,都是這般的魂不守舍,看得我都心裏難受。”


  燕若晴隻歎了一聲:“誰說不是呢?但願他能從此明白了過來。”


  李成弘回了屋中,換了身幹爽的衣裳,看著還掛在勾上的玉簫,怔怔出了神,隻覺那通體翠綠的玉簫,似若一潭深不見底的碧海,直欲將人溺斃其中方可罷休。他伸手取下玉簫,修長的指尖輕輕地撫摸著簫身,良久,稍作凝神聚氣,輕輕地吹起了兒時的那一首曲子,脈脈簫聲傳揚於天地間,餘音嫋嫋,清越悠揚的曲調中,有酸、甜、苦、痛、傷、笑、悲、喜、哀……,蘊含其中,在這雪花紛飛的冬日裏聽來,讓人不覺心生悲戚起來。”


  八寶端來了薑茶遞與他,他卻沒有接過,徑直地越過了八寶,走出了屋去,負手立在廊外,八寶急忙跟了上去,看他麵色不太好,目光離散,一副三魂不見了七魄的樣子,隻道是被剛剛那一身濕衣捂出了病來,便說:“公子,先把薑茶喝了吧?這是夫人著人給送來的。”他卻是不聲不響,一直不為所動,八寶又道:“公子,你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八寶去給你請了大夫來瞧瞧可好。”


  李成弘恍若未聞,隻黯然佇立在廊前,四處無聲無息,隻白皚皚的雪花紛飛在天地間,綿綿不絕,一陣冷風刮來,八寶禁不住打了個激靈,他卻站如鬆柏,身姿未換,抬頭看著天宇中的雪花簌簌直落,如空中撒下的鹽,又如飛舞在空中的飛絮,朗聲吟誦:“數聲鶗ju”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飛花雪。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他的聲音中透著無可抑製的沉痛,叫人聽了,忍不住跟著他也傷心了起來。


  八寶低聲勸道:“公子,這會子天冷,冷風呼呼地刮著,直鑽人的身體上來,你適才才替換下濕衣,這會子最容易受涼,進屋烤烤火去吧……?”話音未落,李成弘已經跨步走進了大雪中。


  八寶心下一急,大叫了聲“公子”,顧不得他尚未喝下的薑茶,往案上一撂,急忙進屋去取了鬥逢與傘,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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