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從別後,憶相逢
看著時辰將要接近響午,燕小宛急忙忙從茶房裏出來,往乾清殿的方向去接晨芳的差,看時候不早便貪近抄了近路過去,碰巧看到小路子懷抱著衣裳包袱迎麵走來,見了她甜甜地叫了聲姐姐。燕小宛說:“今早不是才見你送了衣裳去洗嗎,怎麽如今又整出了些來。小路子打開包袱露出一截箭袖來:這是陛下剛換下,師傅便打發我拿去洗了。燕小宛問:“陛下今日練箭了?小路子將包袱一收,眉飛色舞地說道:“陛下今日有興致,在禦花園裏和幾個大人一起比試射鴿子,還下了采頭,那叫一個精彩呀?燕小宛看著他那自我陶醉的樣子,忍不住輕輕一笑問:“你當時在現場,都親眼瞧見了?”小路子不由癟了一下嘴:“姐姐也知道,我哪有那福氣可以到禦前去侍候,我不過也是聽在禦前侍候的人說的。”
小路子又道:“陛下箭術好,那是不用說的,定是箭無虛發,不過聽說倒是李少傅家的公子李將軍奪得了采頭,三箭齊發,難得的是箭箭都正中要害,連陛下都誇他的箭術好,姐姐也是禦前的人,可惜當時卻是晨芳在當值,倒是讓她一飽了眼福,若是姐姐在當值,定也能夠見識見識那李將軍拉弓挽箭的英姿。燕小宛抬頭看了眼天色,正是日正當空,卻被烏雲遮蓋了日頭,四周的鉛雲逐漸積聚,掙脫烏雲灑落下來的日光灑在臉上,不由眯了眯眼,雖已是響午,但如今已是初冬,灑在身上的陽光,沒有夏日那般猛烈,倒是讓人頓感暖意融融。一會她低下頭說:“我可不能再跟你絮叨了,我該當差去了。小路子應了一聲便抱著包袱離去,走了幾步回頭道:“姐姐,你早上是沒能見到那李將軍的英姿,但我聽說現在他就在乾清殿裏與陛下聊著政務,姐姐現在過去,興許還能見一見他的人,說完又一溜煙的跑了。
燕小宛愣在當地,看著不遠處的鳳尾竹在風中淩亂,天色是越來越暗,唯一的那絲日光也已隱藏了起來,不多時,那雪沫子便呼呼飄了下來,漸漸將地上的青磚染成了白色,斑斑點點。
她剛走至乾清殿門外,遠遠的就看到那個從小便熟悉的身影,正款步的向著她走來,他似比前更結實了些,殘留臉上的風霜,提醒著她,如今他已經是一個將軍了,雲霜的話正在她的耳邊回響,她慢下了腳步,可再怎麽慢,也是要一步一步的走近,兩人不約而同都輕微的停頓了一下,瞬間,眼中兩人的身影都在彼此的眼中一步一步的擦肩而過,以致一尺一尺的遠去。“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原是這般天意弄人,曾多少次念起再次想逢時的話語,不料卻隻能擦身而過,連句相互問好的話語都無法留下。
李成弘隨著引路太監往宮門處走著,天宇中柳絮般的雪正隨風輕飄著,他卻將手中的油傘收攏,任由絲絲雪花飄落在鬢發以及衣裳上,任由著寒風迎麵刮來。出了宮門,他的鬢上早已是黑白交替,些許雪霜凝結在他下巴的胡渣子上,早候在宮門外的八寶看見了他,急忙忙撐開手中的油傘迎了上去,邊替他抖落身上的雪跡,邊說:“公子,你怎麽把傘收了起來,不撐著,看你的身子都濕了,回頭叫夫人看見,又該心疼了。
李成弘一言不發,回過身去看向不遠處的宮牆,幾步的距離,卻又是那樣的遙不可及,如今她既入了宮,恐怕此生都隻能如今日這般擦肩而過。
乾清殿內如今已然生起了地龍,室外的溫度與室內的溫度是截然不同,一個是寒風冷冽,一個是溫暖如春,燕小宛走至廊下先是抖了下身上的雪跡,再跨進殿內,走去接過晨芳手中的托盤。晨芳見了她小聲道:“今日怎麽這麽晚,剛才張公公還跟我問起你呢?燕小宛道:“剛才在路上有點事耽擱了,所以就來晚了。
晨芳看她似掉了魂的樣子也不願再多問,見她頭上,身上猶掛著雪跡,道:“看你這滿身的雪跡,這屋裏氣溫暖和,一會你這身衣裳就該濕了,指不定還會著涼,你先回屋裏去換身衣裳,我先替你頂會,換好了衣裳再過來。燕小宛便又轉身出去,回了屋子去換了身衣裳,再返回乾清殿去當差。
皇帝俯身在禦案前批閱著奏折,時不時,便不能自持的咳嗽了幾聲,張三德道:“陛下,你這都咳嗽了一天了,讓奴才去請個太醫來瞧瞧吧?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哪那麽嬌貴,許是這突然換了季,朕還未適應過來,待適幾過來就好了。可是……,張三德還待再勸,卻被皇帝投來的眼光止住了。
轉眼看向禦案邊的茶水放了許久卻是一動未動,想來必是放涼了,便向燕小宛努努嘴,示意她上前去更換茶水,燕小宛捧著新添的茶盞走至禦案邊,撤下案上已然變涼的茶盞。皇帝邊看著奏疏,邊伸出了手去端茶,不料卻碰到了燕小宛正要放下的熱茶,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就這樣灑落到了他的手上,瞬間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便已被燙得通紅,痛得吸了口冷氣。燕小宛急忙俯身跪下:“奴才該死。
侍候在則的張三德見了,暗罵了一聲,便急急忙忙喚人前去傳禦醫,那得了指令的小太監才走了二步,皇帝鎮了鎮神色,尚有些吃力,忙喚住了他道:“慢著。”那小太監依言停下了腳步,微躬著身應了聲:“是,眼神卻是看向張三德,見張三德微不可見的對他點了下頭,他便又慢慢的退回原位去候著。
張三德急得滿頭大汗,喚道:“陛下……
皇帝抬了下手,示竟他不必再勸,低頭看向燕小宛,隻見她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身子微微的顫抖著,倒叫他心生了幾分不忍,於是道:“是朕自個不小心,你不必過於自責,你且先起來,說著伸出手去將她扶起,又回過頭去對張三德說:“你去找瓶治燙傷的的膏藥來。
張三德聞言又急忙去尋來了膏藥,燕小宛接過膏藥半跪在地,替皇帝在燙傷處輕輕地塗抹著。侍候在一旁的張三德又勸道:“陛下,還是傳禦醫來看看吧,否則要是發炎起來,那該如何是好?
皇帝看了他一眼,不奈道:“不礙事,不過是被茶水燙了下,塗些膏藥便好,哪那麽容易就發炎,張三德還想再勸,皇帝卻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張三德無奈隻得退到一旁。皇帝看向正低頭給他上藥的燕小宛,隻見她仍是滿臉的愧疚自責之色,便安撫她道:“朕說了是朕自個不小心,為何還這般悶悶不樂。
燕小宛抬頭看向他,隻見他目光清明,眼中滿是柔情似水,心中更是愧疚難安,憂聲道:“陛下聖恩浩蕩,可以不責怪奴才,但奴才卻不能輕意就原諒了自己,到底是奴才粗心,才燙傷了陛下。
皇帝知曉這一時半刻讓她完全解開了心結是不可能了,擔心消息會傳了出去,給她招來禍端,便轉過頭去,目光冷冽地一一看著殿內眾人,沉聲道:“今日之事不可小題大做,更不許驚動太後她老人家知道,若此事傳揚了出去,朕定唯你們是問。”殿內眾人紛紛俯身應諾。
看著她尚在自責,皇帝有意岔開話題,道:“看適才你遞來的茶水,並不像平日裏你們給朕備下的茶水,可否告訴朕那是什麽?
燕小宛不料他這個時候竟會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但皇帝問話,卻又不能不答,隻得如實稟來:“奴才瞧著這些時日陛下時不時的就會咳上幾聲,知道用羅漢果花泡水,喝了可緩解咳嗽,便自作主張去泡了來,若是陛下不喜歡,奴才以後便不再準備。
皇帝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回答,不由微微笑了起來,伸手想去扶起她,修長的手指在將要觸碰到她時,頓了頓,似是按捺不住將手縮了回去,掩在唇邊,輕聲咳嗽。她立馬過去重新倒來一盞羅漢果花水,遞與他,他想都不曾多想,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看著皇帝在禦案前吃力地批閱著奏章,吃力的寫著批語,通常輕輕鬆鬆就可以寫完的批語,如今卻是費了比以往多出一半的時間,寫完後還得歇上一會,才能繼續下一份,額上還掛著些許汗珠,看著他這樣,她的心裏更覺愧疚難安,更是自責於自己的粗心大意。
李成弘坐著馬車回了家中,燕若晴已多日沒有見到他,今日見了兒子回來,心裏隻一片歡喜,可看他一臉的憔悴,胡渣子留了滿臉,許是多日都未曾清理過,禁不住問自己,自己這般千方百計的阻撓他和燕小宛一起,是不是做錯了,忍不住歎了口氣,忙吩咐人去準備洗刷用品。李成弘自始自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隻任由著她替他安排著一切。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燕若晴禁不住又歎了口氣,李元狄上前與她說:“他許是在宮裏見著小宛了。燕若晴聽了他的話,猛的回過身來看著他:“什麽,弘兒見到她了,這怎麽可能,她不是應該在辛者庫裏待著嗎,弘兒又怎會在宮裏見到了她?
李元鍬聽她說完,怒得一甩袖子,怪責道:“原來竟真是你幹的好事,胡鬧,這真的是胡鬧,你說他怎會見著她,如今小宛就在禦前當差,陛下如今又常傳喚弘兒前去商討事務,這樣一來二往,能不遇見嗎?
她本想將她送入了宮,進了辛者庫,他們便再也見不著,待時日久了,那弘兒便可慢慢的將她忘記,況且如今弘兒在軍中當差,就是入了宮,也隻是在禦前,斷不可能跑了去辛者庫與她遇見,不想卻是弄巧成拙,她竟到了禦前去當差,還叫弘兒與她遇見。燕若晴看他這次是真的生了氣,忙上前與他說道:“老爺,你先別忙著生氣,你可得想想辦法呀,如今弘兒隻是與她見了一麵,便這般的魂不守舍,如今她就在禦前當差,弘兒便時常能見上她一麵,難道我們就隻能這樣眼看著弘兒一日日的這般的魂不守舍嗎?
李元狄不悅地看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如今我還能有什麽辦法,也隻能期盼有朝一日弘兒能徹底將她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