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李賢的回憶
軒逸居中,李賢繼續回憶著當時的事情。
「八月初三,大軍返程。」
「原計劃是原路返回,結果王振卻決定從紫荊關入關,這樣可以路過蔚州,他好衣錦還鄉。」
「結果走了一日,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從宣化繞到居庸關入關,最終耽誤了時日。」
李賢臉上露出晦暗的神色,道:「八月初十,大軍終於抵達宣府,但這時候瓦剌已經追來,王振留下恭順伯吳克忠和都督吳克勤斷後,沒想到他二人一戰即沒。」
「成國公朱勇親自率領三萬騎兵阻截,結果沒多久就收到消息,成國公戰死沙場,三萬大軍全軍覆沒。」
「八月十三,大軍駐蹕在土木堡……」
說著說著,李賢突然停了下來,臉上露出恐懼之色。
武服中年人接道:「然後就是瓦剌來襲?」
李賢點點頭,喝了杯酒,繼續道:「土木堡缺水,糧草又不足,士兵饑渴難耐。」
「也先包圍了大營,誰也不敢出去。」
「八月十五,王振不知道從哪裡得到消息,居然秘密與也先議和。」
武服中年人喝了口酒,嘆道:「這也能信?」
李賢也是點頭,道:「但是王振就信了。」
「議和之後,也先讓開南面水源,王振便下令讓士卒取水。」
「然後.……」
李賢眼神開始渙散,彷彿再一次看到那漫天的箭雨和如雪的彎刀,緩緩說道:「瓦剌來襲,大軍潰敗,我脫下一身官服,躲進了草叢中一動不動,這才逃過一劫。」
武服中年人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舉起了酒杯,輕輕灑在地上。
李賢看到他的動作,知道他是在祭奠戰死的將士們,於是也學著他的動作,把杯中酒輕輕灑在地上,嘆氣道:「我大明將士死得冤枉啊。」
旋即大哭起來。
武服中年人勸慰道:「將士的宿命本就是戰死沙場,他們也是死得其所。」
李賢突然轉為狠厲,怒聲道:「要不是王振,我大明怎會有如此慘敗?我真恨不得生食了他。」
武服中年人勸道:「原德兄不必如此,王振不是死於陣中了么?」
李賢點點頭,神色漸漸和緩,道:「確是如此,當時我就在左近,是護衛將軍樊忠一鎚子將王振錘死的。」
武服中年人笑道:「那便是了,原德兄心中應該爽快才是。」
李賢自己續了一杯酒,一口喝下,道:「是啊,我當時心中確是爽利非常。」
「不過,沒多久瓦剌人便衝進了大營之中,抓走了太上皇。」
「我身為臣子,眼看著太上皇被瓦剌人打倒在地,心中急切卻無能為力,那種感覺真的是.……」
李賢嘆道:「後來我在草叢中躲了一天一夜,等瓦剌人退走,我才直奔居庸關,撿回了這條命。」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原德兄從死地得脫,接下來便應該是官運亨通了。」武服中年人舉起酒杯祝福道。
「借齊兄吉言了。」二人舉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武服中年人拍拍手,笑著道:「原德兄,小弟所言並非虛言,今日小弟便安排了一場艷福,希望原德兄笑納。」
「哦?」李賢奇道:「難不成是軒逸居的頭牌凝雪?」
武服中年人點點頭,笑道:「還真是瞞不住原德兄啊。」
正在這時,小廝敲門走了進來,道:「二位爺,凝雪大家早就準備好了,馬上就過來為二位撫琴助興,不知道二位爺還有什麼需要的?」
武服中年人看向李賢,眼神中露出詢問的神色。
李賢搖搖頭,道:「今日有凝雪大家撫琴即可,別的就算了。」
武服中年人看向小廝,小廝會意,轉身剛要離去,突然一拍腦門,靠近武服中年人小聲道:「齊員外,您的管家來了,說有要緊事。」
武服中年人驚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不動聲色,對著李賢拱手道:「原德兄,家中好像有些許小事,我去問問,馬上回來。」
李賢也是拱手答道:「齊兄儘管去便是。」
武服中年人回了句稍待,便隨著小廝出門去了。
轉身進了另一間房間,只見管家齊福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地上亂轉,見到武服中年人進來,連忙上前稟告道:「老爺,宮中傳來消息,說是郭敬郭公公私販軍器之事發了。」
武服中年人眼神一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幾個時辰前,據說是錦衣衛傳來的消息。」齊福答道。
武服中年人思索了一下,道:「朝廷什麼反應?」
齊福答道:「具體不清楚,只是聽說刑部發了份海捕文書,不過還未張貼出來。」
武服中年人沉默不語,半晌道:「你去叫人看看海捕文書怎麼寫的。」
「另外,我記得郭敬的侄子已經被抓了,你去打聽下關在何處,想辦法讓他閉嘴。」
「老爺的意思是?」齊福小心翼翼地問道。
武服中年人點點頭,道:「此事除了郭公公,只有他知道些許內情,你務必要辦得妥帖,絕不能讓他說出一個字。」
齊福點頭領命,突然又問道:「那郭公公那面怎麼辦?他可是頗為看重這個侄兒的。」
武服中年人冷笑道:「他犯的可是通敵的答案,躲還來不及呢。」
「侄兒再看重,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麼?」
齊福想了一下,也確實是這麼個理,於是不再問,轉身要出去辦事。
突然聽到自己的老爺叫住他,吩咐道:「齊福,你等下。」
「老爺還有何吩咐?」齊福躬身道。
只聽武服中年人道:「讓咱們在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人盯著點詔獄,如果郭敬被抓住,要儘早處置掉。」
齊福點點頭,領命而去。
武服中年人坐在屋子裡,又思索了片刻,方才轉回原來的房間,見李賢仍坐在桌旁吃菜喝酒,眼睛卻盯著一扇屏風后的女子。
見到武服中年人進來,李賢笑道:「齊兄快進來,你不來,凝雪大家都不肯撫琴了。」
武服中年人賠笑道:「罪過罪過,小弟當罰酒三杯。」
李賢沒問,武服中年人也沒說,畢竟是武服中年人自己的事情,沒必要亂打聽,大家開開心心地喝酒聽曲不好么?
一陣悠揚的琴聲響起,二人隨即便沉醉於美妙的琴曲之中。
郭敬的事現在只是小事,並沒有在朝中翻起什麼浪花,朝政仍然在平穩運行著。
朱祁鈺坐在御書房,看著下面官員奏報上來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和建議,感覺像是在看一場戲劇。
朱祁鈺啪的一聲把手中奏摺扔到桌子上,對著內閣值守的商輅和彭時道:「你們看看這道奏摺,想法倒是新奇,卻沒有什麼價值,以後讓通政司直接壓下去便是。」
小太監把奏摺遞給商輅,商輅接過奏摺,打開一看,原來是國子監監生姚顯的奏摺,讀過一遍之後,不禁低笑了出來。
彭時在一旁奇怪,於是也拿過奏摺,看了一遍,笑道:「崇國寺的和尚得罪他了?居然建議陛下派崇國寺的僧人用佛法度化也先。」
二人在朱祁鈺身邊有段時日,再加上三人年齡相仿,都是二三十歲,平日里朱祁鈺也不沖他們發火,偶爾還用奏摺中的趣事開開玩笑。
時間一長,對於朱祁鈺的某些動作,他們也是大著膽子猜測。
剛剛看到朱祁鈺扔奏摺的動作,二人就知道他沒有生氣,於是也就放鬆下來,玩笑了一下。
朱祁鈺點頭道:「這個姚顯,腦子夠聰明,就是太過冒進了。」
二人都聽懂了朱祁鈺的意思,他明顯是說,這傢伙上這本奏摺完全就是為了邀取名聲,順帶坑一局崇國寺的和尚。
不過姚顯並不知道,朱祁鈺雖然年輕,但是做事穩健大氣,對朝局觀察入微,完全不是他一個國子監監生能夠忽悠得了的。
彭時拿著奏摺,對朱祁鈺道:「陛下,太祖有雲,天下萬民均可奏報,隨時上達天聽,唯監生不許。姚顯此人明顯心術不正,進奏之事暗藏禍心,臣建議陛下下旨斥之。」
朱祁鈺看向商輅,問道:「商修撰,你的意見呢?」
商輅笑道:「陛下,此人也算是有心,斥之欠妥,直接留中算了。」
朱祁鈺思索了一下,笑道:「那就按照商修撰的意思,直接留中吧。」
彭時有些不解,看向商輅。
商輅感覺到他的眼神,於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朱祁鈺看著二人的互動,不禁放聲大笑起來,道:「商修撰,你給他解釋一下吧。」
商輅點點頭,對著彭時解釋道:「其實陛下是說,此人腦子還算靈光,算是個可用之人,只是性子太過激進,需要磨一磨再用。」
彭時這才恍然大悟,對著朱祁鈺道:「陛下聖明。」
朱祁鈺看著二人,心中知道,這不過是二人之間一次小小的競爭而已。
商輅是三元及第,彭時也是狀元出身,單從智商上講,兩人屬於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彼此差距並不大。
商輅直接說出朱祁鈺的想法,是在體現和朱祁鈺的親近之意。
彭時也並不是真的不解,只是用反襯之法小小地拍了朱祁鈺一個馬匹而已。
朱祁鈺心裡搖搖頭,這皇帝真的是不好坐啊,天底下聰明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