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起風了
隔天,朝廷的大方向仍是備武防虜。
朱祁鈺坐在午門左門的椅子上,聽著大臣們彙報著最近的工作安排和結果,心中卻想著其他事情。
昨天他依照孫太后的意思發出了旨意,心中很是鬱悶。
這道旨意狠狠地打擊了他的威信。
原本,他朱祁鈺作為攝政,好不容易在早朝上壓服了百官,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威信,結果沒過兩個時辰,就被孫太后的一道旨意打散了。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不過他倒是沒有往孫太后垂簾聽政那方面想,只是對於孫太后干涉自己的決定感到非常膩歪。
你任命的攝政王,到這時候你居然不支持我,這叫什麼事啊!
能不能有點信任。
如果她能像自己信任於謙和石亨一樣信任自己,那該多好。
低頭看了看下面的于謙,見他正在上奏摺安排人選巡視居庸關和紫荊關,裡面有陳鎰這個領頭鬧事的,心中不禁非常滿意。
昨天要不是陳鎰帶頭,就沒那麼多麻煩了。
聽到于謙報完,朱祁鈺對著身邊的金英道:「准奏。」
金英點點頭,安排小太監站出去傳話了。
事情一件一件彙報,不過基本上都被各部大臣們安排的比較妥當,朱祁鈺只是說准奏就可以了,之後的流程自然有內閣及六部衙門自行走完。
只不過有一件小事惹起了一點爭議。
有人彈劾從土木堡死裡逃生的鎮遠侯顧興祖貪生怕死,致使皇帝被俘,三軍覆滅,其他的文官武將也是一樣有罪,申請朱祁鈺下旨,殺顧興祖,罰諸文臣武將。
朱祁鈺一聽就知道這傢伙是在借著彈劾博取名聲,對他這種人自然不會客氣,直接壓了回去。
正好藉機散朝,回去休息。
沒辦法,大明的早朝實在是太早了,他現在還困得腦子嗡嗡的。
只是沒想到,剛一下朝,孫太后又叫人來找他過去。
「這是每日一見啊!」朱祁鈺膩歪地想著。
今天錢皇后不在,只有孫太后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朱祁鈺心中頓時輕鬆了不少。
總算沒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了。
孫太后召見,還是例行詢問,有沒有皇帝的消息,還有就是劉英怎麼還沒回來?現在到哪了?什麼時候能進宮?
朱祁鈺一一回答。
回答完畢,朱祁鈺剛想起身告退,沒想到孫太后又問了一個問題。
「哀家聽說早朝有人彈劾顧興祖?」
「回太后,是。」朱祁鈺點點頭。
「聽說你把摺子壓了下去?」孫太後繼續問道。
「是。」
「你為何要壓下去?」
朱祁鈺答道:「此人只是在沽名釣譽,藉機博人眼球罷了。」
孫太后突然發怒,一拍桌子:「糊塗。」
朱祁鈺嚇了一跳,連忙行禮道:「太后息怒。」
孫太后怒道:「如今陛下身陷敵營,隨行文武皆戰死沙場,偏偏顧興祖一個人逃了回來,此為不忠不孝之舉,郕王為何不處置?」
朱祁鈺正好趁機穩了下心神,答道:「回太后,土木堡之敗為王振引起,與顧興祖無關。且現如今京師缺兵少將,顧興祖好歹也是帶過兵之人,久歷戰陣,熟悉兵法,兒臣以為,留著此人比處置了更好。」
聽到朱祁鈺反駁,孫太后更是怒了,大喝道:「我大明人才濟濟,缺了他一個顧興祖,你郕王就不能保住社稷江山了么?」
朱祁鈺低頭,沒敢回答。
孫太后看著他,心中怒氣更盛:「我說郕王,哀家命你監國,你就是這麼做事的么?顧興祖隻身逃回我大明,這說明他心中全無陛下。這種不忠之人,你留他何用?」
朱祁鈺還是沒吱聲。
孫太后死死地盯著他,問道:「郕王,回哀家的話。」
朱祁鈺心中嘆口氣,躬身答道:「回太后,兒臣無能,願卸任監國之職,請太后恩准。」
雖然他的語氣很淡定,但是聽在孫太后的耳朵里,卻是刺果果地挑釁。
孫太后拿起茶盞,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怒道:「你這是不同意哀家的話么?」
朱祁鈺這時候脾氣也是上來了,不管不顧地道:「兒臣不敢,太后命兒臣監國,但凡事均要親自處置,那還要兒臣幹什麼?太后不如直接臨朝聽政吧。」
孫太后氣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著朱祁鈺,半天憋出一個字:「滾!」
朱祁鈺這會兒腦子也清醒了一點,語氣緩和道:「兒臣遵命。」
轉身便出門離去。
孫太后看著他,臉色煞白,一抹狠厲之色湧上眼神之中。
朱祁鈺回到偏殿,卻發現王直和于謙坐在殿中等著他。
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是來討要升任楊洪和朱謙的聖旨的。
原來前幾天,也先已經膩歪了一筆一筆敲詐的瑣碎,決定讓朱祁鎮下旨,撬開宣府的大門。
結果沒想到的是,朱祁鎮倒是下了旨意,但是宣府的都督楊洪用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借口,壓根沒理朱祁鎮的旨意——天色已晚,按律封城。
也先有讓人叫楊洪出來接旨,想著把人騙出來一刀宰了,宣府群龍無首,攻打的時候也能輕鬆些。
不過楊洪也不傻,直接讓人告訴來使,楊大人不在。
弄得也先一點辦法沒有。
望著宣府高大的城牆,也先只能退走,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
消息傳來,朱祁鈺很是高興,特意讓人去問問王直和于謙,要怎麼獎賞他。
兩位尚書商量了一番,建議給楊洪一個伯爵噹噹。
因此朱祁鈺就在早朝上宣旨,封楊洪為昌平伯,以示嘉獎。
見到朱祁鈺回來,二人起身行禮。
朱祁鈺連忙擺手道:「現在已經下朝,二位大人不必如此。」
王直和于謙還是行了一禮,起身道:「今日我二人前來,是向殿下討要封賞楊洪的聖旨的。」
朱祁鈺笑道:「此事我已吩咐下去,待會旨意就會送到兵部去,二位大人何必親自來一趟。」
于謙有點耿直,答道:「如今也先在三邊詐城,楊洪力保宣府不失,有大功,這道旨意理應儘早發出去,以振軍心民心。」
朱祁鈺看著二人,笑道:「二位大人此來,不只是這一件事吧!」
王直小老頭笑了笑,道:「殿下英明。」
朱祁鈺讓人拿來綉墩給二人坐下,這才問道:「還有何事?王大人請問。」
王直謝過,直接了當地問道:「我二人今日此來,主要是為了問一問殿下打算如何處置鎮遠侯?」
朱祁鈺一皺眉頭,道:「鎮遠侯顧興祖?本王不是已經下旨了么?顧興祖雖戰敗逃跑,但錯不在他,而在王振,況且那種時候兵荒馬亂的,他怎知陛下在何處?今天的彈劾,純屬沒事找事,本王不會理會的。」
王直和于謙這才鬆了一口氣。
王直道:「殿下英明,如此處置甚好。」
沒辦法,現如今大明經歷過土木堡后,能打的將領沒幾個了,顧興祖這人雖然有時候驕橫跋扈,但是好歹也是領過兵的人,廣西平叛的時候戰功卓著,也算是一個合格的將領,朱祁鈺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于謙則是擔心這時候處置顧興祖,會讓其他逃回來的將士心中不安,不利於軍心士氣。
至於王直,這件事倒是和他沒有多大關係,他只是擔心朱祁鈺經驗不足,胡亂把脾氣發到彈劾那人身上。
當然,那人是他的門生這件事就可以暫且不提了。
三人正在商議之時,突然一個小太監舉著一道旨意走了進來,對著朱祁鈺道:「太後有旨,駙馬都尉、鎮遠侯顧興祖貪生怕死,棄陛下於險境,置同僚於死地,不忠不義,罪大惡極,命郕王將其即可收押下獄,著有司論處。」
三人聽了,均是眉頭一皺。
朱祁鈺是因為孫太后居然跳過他直接下旨,這是打算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了,心中很是不快。
于謙則是因為顧興祖被莫須有的罪名關進大牢,他原本的擔憂又變成了現實,這對他整治京師武備有著不小的干擾。
王直和他們倆不同,他想到的是,孫太后這是打算干涉朝政了,處置一個侯爵這種事,居然直接下懿旨,他昨天的擔心現在可以認為是應驗了。
三人想法不同,但是做出的決定都是一樣的——拒絕。
小太監看著三人臉色逐漸陰沉,趕緊把懿旨放在桌子上,幾步串了出去,遠遠離開這個火山口。
于謙看著聖旨,騰地站起來道:「此事如此處置不妥,我要去後宮拜見太后,請她老人家收回懿旨。」
說著轉身就要離去。
朱祁鈺一把拉住他,道:「於大人不要著急。」
又轉頭看向王直,問道:「王大人是什麼想法?」
王直看著聖旨,沒說法,半晌才道:「此事不妥。」
朱祁鈺盯著他問道:「那本王該如何應對?」
于謙道:「請太后收回旨意便是了。」
王直搖搖頭,道:「廷益啊,此事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