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欽定親征
朱祁鎮聽到王振說不同意百官的話,立刻問道:「為何不同意?」
王振躬身答道:「天下百姓,皆為陛下子民,三邊子民亦是,如今蒙元犯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三邊子民無不期盼王師降臨,驅逐韃虜;且三邊綿長,加之本次瓦剌突襲,三邊防備不足,這從大同右參將吳浩戰死即可知曉,且西寧侯的軍報也已經送抵京師,言之大同府兵力不足,速請派兵增援,各鎮求援的軍報也逐漸送達,我大明必須增兵三邊。」
頓了頓又道:「蒙元此次入寇,兵力十數萬,我大明也必然要相對增加,數十萬大軍交於何人統帥都不可靠,唯有陛下親自領兵,方可無礙,否則一旦出現問題,內臣擔心會有人太阿倒持,江山不穩。」
朱祁鎮點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
王振這些話可算是說到朱祁鎮的心裡了。要知道百官的策略是,皇帝陛下您用賞罰分明的方法去激勵將士就行,蒙古人來大明只是搶劫,沒打算長留,只要咱們堅壁清野,讓蒙古人搶不到東西,他們自己就會走了。更何況這個月份草原上啥都缺,水都不夠喝的,您去了不就是吃苦么?您能吃得了這個苦?所以還是在京城呆著吧。
然而王振的一番話卻從更高層次來反駁了大臣們的意見。
三邊的老百姓也是大明的百姓,都屬於皇帝陛下您的子民,如今子民有難,皇帝親自去救,這屬於收民心穩社稷的行為,如果大臣們不允許,那就說明有人希望大明社稷不穩,甚至取而代之,這無論在什麼朝代都屬於絕對不能犯的政治錯誤,一旦犯了,必死無疑。
再說了,現在也先帶了十幾萬人來打大明,咱們也得派出十幾萬人去防守,這麼多的兵將,交給誰能放心?一旦那個人有了異心,那就是山河破碎,社稷危險啊!只有皇帝親征,自己帶著,那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因此,皇帝親征勢不可擋。
不過大臣們都是苦讀十幾年、又經歷了地獄般的科舉考試的人,心智早已磨鍊得堅強無比,怎麼可能如此簡單就放棄呢?
只見吏部尚書王直出班,再次啟奏道:「陛下,微臣不認可王公公的話。」
英宗皇帝聽了,心中怒氣勃發,看向王直,不過看到王直那一頭白髮,卻忍住了,沒有發脾氣,只是語氣略帶惱怒地問道:「王公還有什麼話要講?」
王直答道:「陛下為天下共主,身系社稷安危,怎能輕易赴險?大同的百姓是您的子民,難道其他地方就不是您的子民么?為少數子民而拋棄絕大多數子民,此為不智之舉。至於援軍,如果不是陛下親征,派出數萬即可,況且我大明武將均是忠君愛國之輩,軍中還有監軍,怎會有什麼風險?陛下,您只需坐鎮京師,居中調度,必能擊退韃虜。」
「王公怎知一定能擊退韃虜?」王振聽了王直反對自己,立刻又跳了出來。
王直看了他一眼,向英宗皇帝重重磕了一個頭:「韃虜入寇,本就是劫掠,只要各地嚴守城池,韃虜無所得,待大軍一至,必然退回草原。」
王振歪歪嘴,道:「王公是說要陛下放棄村鎮的子民,任由韃子劫掠?」
王直怒道:「堅壁清野本就是各地的防守措施,如今韃虜肆虐,各地村鎮早已遷入城池之中,何為放棄?」
王振反駁道:「堅壁清野?太祖爺耗盡終生才驅逐韃虜,復我漢人江山,成祖爺更是遠征漠南,打得那群韃子抱頭鼠竄,如今你卻要陛下堅壁清野,任由韃子燒殺搶掠,你這是說陛下不應繼承列祖遺志嘍?」
「夠了。」王直剛要繼續反駁,英宗怒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此事就這麼定了。」英宗站起身,對著大臣們分配任務。
「戶部即日起準備糧草輜重,都督府徵調三大營及京師周邊衛所,出兵三十萬,禮部擇吉日祭天,朕此次必須要親自打得也先再不敢窺視中原。」
王直見英宗皇帝已經拍板下了決定,只能帶著群臣領命。
只有王振在英宗皇帝身邊,對著大臣們露出得意的笑容。
既然皇帝已經下旨決定親征,那麼各部大臣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皇帝的旨意,該調兵的調兵,該準備糧草的準備糧草,各司其職。
不過六部大臣卻是約到了一起,在會仙樓商議還有什麼辦法能夠阻止皇帝親征這件事。
會仙樓二樓雅間內,吏部尚書王直面對著同僚們,直接了當地說:「此次陛下親征,面對瓦剌數萬騎兵,風險異常,今日請各位同僚前來,就是想商量出一個辦法,看看能否讓陛下打消親征的念頭?」
兵部尚書鄺埜搖搖頭:「陛下已經下旨,此事幾無可以挽回的餘地了。」
他作為兵部尚書,雖然不願意皇帝親征,但是打仗這種事還是比較支持的,在這次戰爭中,他屬於比較糾結的那種,既希望能夠和瓦剌開戰,派大軍打退瓦剌,又不希望皇帝親自赴險,所以只能選擇一個中立的意見。
不過六部大臣都是混官場混久了的主,鄺埜的話一出口,他們就知道了他的立場。
戶部尚書王佐喝了口茶,問道:「以浙江葉宗留余寇為由如何?」
旋即自己便推翻了這個理由:「張式之乾的不錯,去年葉賊身亡,葉氏餘孽已經不足為患,陛下一定不會答應。」
鄺埜點點頭,道:「葉氏餘孽的確不足為患了,鄧茂七之流也以平靖,如今大明只有南面的苗人還有些騷動,不過暫時也無太大動靜,以內患為由恐怕不妥。」
眾人對視無語。
王佐突然說:「請孫太后出面呢?」
王直搖搖頭:「孫太后深居後宮,平日里就不管朝政,如今內宮全由王振把持,我等沒有合適的方式進去。」
「況且此事孫太后未必不知,她沒出面,可能也有其他考慮吧。」鄺埜介面道。
「那怎麼辦?」王佐急道:「陛下身系天下安危,怎麼能親身犯險,我等還是要想出一個完全的法子,確保陛下安危。」
眾人點頭,卻仍然沉默不語。
畢竟大家都沒有什麼好的法子,可以讓皇帝打消親征的念頭。
鄺埜輕輕放下茶碗,對著眾人道:「既然我等沒有辦法制止陛下親征,那就只能盡全力讓陛下安穩得勝了。」
王直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道:「現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轉頭對王佐道:「公弼啊,此次陛下親征,糧草方面沒問題吧?」
「沒有問題,現如今剛剛秋收,雖然各地糧食還未運到京城,但是京城的糧食足以支持本次親征了。況且前陣子剛剛運到大同十五萬石糧食,即便一個月之內不再運糧,大軍也不會有缺糧之憂。」王佐作為一個合格的戶部尚書,對於這些事熟悉無比,立刻開口答道。
王直轉向鄺埜,問道:「那都督府那面的情況?」
鄺埜答道:「都督府那面已經開始調集京城周邊衛所,三大營也開始整束武備,預計會出動三十萬大軍,七月下旬即可出發。」
想了想,又繼續說道:「我等是不是太過風聲鶴唳了?此次瓦剌入寇不過數萬,陛下隨行三十萬,再加上宣府大同的邊軍,無論如何都能讓也先不敢輕易面對,陛下此次親征,很可能一仗沒打,瓦剌人就跑回草原了,咱們無非就是耗費些輜重糧草罷了。」
也許是鄺埜的分析有些道理,王佐聽到搖搖頭,笑道:「希望此話當真吧。不過孟質啊,此次三十萬大軍出征,耗費的糧草可不是些許之量啊。」
鄺埜舉起茶碗道:「公弼,本官說錯話了,以茶代酒,請戶部尚書大人原諒。」
眾人都是一笑。
王直笑道:「孟質此話也是有些道理的,估計陛下此去無驚無險,只當是巡視一下邊防吧。」
不過此時的眾人誰都沒有想到,就在一個多月之後,在座的人一半都死在了此次「巡視」中。
與此同時,大明紫禁城某個偏僻小室中,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
其中一人道:「此次陛下親征幾成定局,王公公那面恐怕聖眷更豐了。」
另一人點頭道:「是啊,王公公本來就權傾朝野,如果這次陛下大勝而還,那以後就再沒有人能制衡他了。」
原先那人道:「咱們能怎麼樣?現如今陛下只相信他一個人,我等雖然有忠君之心,卻無能為力啊。」
另一人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此次親征,陛下親赴險地,你我二人必有一人是要隨行的。如果陛下有所閃失,我等怎麼面對先皇陛下啊。」
旋即惡狠狠地道:「王振該死,若不是他蠱惑陛下,陛下怎會親征蒙元,此人不除,必會動搖江山社稷。」
原先那人嘆道:「我等身為奴婢的,聽陛下的話便是了,又能如何?」
二人對視,相對無言。
卻不知道屋外閃過一條人影,飛快地向宮門方向跑去。
不多時,北京城中一個大院內飛奔出一匹快馬,從阜成門方向快速出城,一路向著宣府大同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