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棄子
輝煌莊嚴的金色大門，門前停著一輛馬車，馬夫正給馬兒喂著水，時不時的往門裡瞧，似乎再等什麼人。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走出來的一路僕人，個個手裡提著行李，紛紛往馬車上搬。
而後一個老婦帶著幾個丫鬟走出門外，她手裡還牽著一個十一二歲模樣的男孩。
只見男孩猩紅著眼，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問老婦：「祖母，爹爹為什麼不要我了？」
老婦一聽，面容沉重，她看著眼前這個抽泣的小傢伙，心裡滿是疼惜。
枯老的手擦拭著孫兒臉頰上的淚珠，柔聲道：
「星兒，爹爹不是不要你了，爹爹只是希望你將來有所作為。」
男孩抬著淚眼問：「那為什麼一定要去姑母家？星兒在這也可以努力做個有作為的人，不會讓爹爹的祖母失望的！」
老婦嘆了口氣，解釋道：
「星兒，你母親去得早，你嫡母又是個厲害的人，祖母也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護不了你多時，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你成家立業。
這齊家以後的家業多半是由你那個嫡出的大哥掌管，你在這裡最多也只能做個幫襯，做不了家主。
現在你姑母那邊出了意外，姑父去世了，只留了一個表姐，沈家沒有男丁，姑母這是想讓你過去繼承家業，以後你就可以像你大哥一樣做家主。」
沒想到，男孩越哭越大聲。
「祖母，我不想去沈家！我不想做家主！孫兒只想呆在祖母身邊，陪著祖母，孝敬祖母……嗚嗚……」
那老婦頓時潸然淚下，「星兒，祖母也捨不得你，你是我一手帶大的，誰捨得讓自己的心肝淪落在外？可是若想成就一番大業，那必定要有所取捨。
星兒，你且去吧，不要過於擔心，你爹爹向我保證，該給你的一分不少，你去了密林一樣可以過著如同現在這般富足的生活，只是換了個地方。」
男孩仍是傷心，嘴裡語無倫次的念著，「不要.……我不要.……」
他死死的揪著老婦的衣襟不放，生怕一放開他就再也抓不住了。
老婦看著極為不忍，但仍是決絕，對著馬車上的人道：「快來人，把少爺帶上車！」
車上下來一個身著密林校服的俊朗青年，他走到老婦人前邊，拱手作揖：「夫人來時交代，讓晚輩轉告老夫人，必定會待公子入親生兒子，讓老夫人放心！」
老婦點點頭，把手中的男孩牽過來：「時候不早了，帶著人走吧！」
那男孩一聽，哭聲急躁；「祖母不要，我不去！求你了，我不去！祖母……」
尖銳的叫喊聲讓場面有些失控，老婦咬咬牙別過臉去不去看他，那青年只好抱著齊星將他抬上車。
車夫在馬背上狠狠的抽了一鞭，車輪轉動，那金色的大門被遠遠的拋在後邊，只剩下一聲聲絕望而又悲傷的哀嚎：
「祖母——爹爹——你們別不要我——」
······
齊星驀地睜開眼，眼角濕潤，他的情緒還沉浸在夢裡的悲切，久久不能散去。
商人重利輕離別，那一年，他被齊家拋棄了，他成了一個棄子，只因為他的父親覺得沈家有利可圖。
他倔強的拭去眼角的淚水，撐著身子坐起來，朦朧的視線變得清晰。
眼前是一個山洞，洞口零零散散貼著幾道黃符。葉晨正坐在旁邊，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百無聊賴的挑著火堆。
火星時不時發出「啪啪」的聲音。
聽到後邊有動靜，葉晨轉過頭來，看見齊星已經醒了。
「你醒了？」她說。
齊星扶著額點點頭，「我們怎麼到這裡了？」他問道。
「當然是我死命把你拖進來的！」
他摸著自己的腦袋，忽然一陣痛覺，張著大嘴驚訝道：「我這頭上怎麼多了這麼大一個包！」
葉晨繼續挑著火，順口答道：「半路上摔的，你不知道你有多沉，特別是昏死過去的時候，身體軟乎乎的，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你從谷底拉到這山腳來，中途不知道摔了幾回！說實話，打妖怪都沒扛你累！」
齊星聽完這話，竟嘴角一癟，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葉晨一看他要哭，瞬間慌了，「不就摔了個大包嗎，你哭什麼呀，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痛都受不了？」
齊星抽了抽鼻涕，把快要滴下的淚又給忍了回去。
「誰說我是因為這點疼哭的，我是因為……」
後邊的話沒說出口，他一副死要面子的模樣，把那幾個字吞進肚子里。
「因為什麼？」葉晨卻偏要逗他。
「哼！」齊星一副小孩子氣的模樣，轉過身去不理會她。
半響又默默的開了口：「葉晨，你是第一個沒有放棄我的人。」
葉晨愣了一下，忽然聽到這樣煽情的話，讓她有些彆扭。
「我只是盡了一個人的底線，換做別人也一樣，誰都不會輕易拋棄你。」
「不，有些人只是為了一些身外之物就可以把我拋棄。」
齊星幽幽的說道，葉晨自然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誰，只是，顯然齊星沒有明白他父親的初衷。
「齊星，大人的世界很複雜，有些事不是你眼裡看到的樣子。」葉晨安慰他。
可齊星並沒有聽進她的話，他自顧自的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洛雪兒嗎？」
葉晨笑道：「這還用問？洛雪兒，修仙界的大美人，這等姿色別說你了，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歡她。」
「不，我喜歡她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她是青山掌門的嫡女！」
「啊？」葉晨嘴巴張得有點大，這個看起來弔兒郎當，放蕩不羈的齊家二公子卻也這般俗套。
「你也覺得我庸俗對不對？」齊星笑了笑，眼裡帶著一點戲虐，而後又是一陣苦笑，他說道：
「我的母親是個小妾，一個出身卑微的小妾，嫁進齊家這種大戶人家，在外人眼裡好似飛上枝頭當鳳凰，可是誰又懂得她的苦楚。
我的嫡母是個出身尊貴的大家閨秀，她瞧不上我的母親，更看不過父親對她的半分疼愛。
自我出生以來，就被祖母養在身邊，因為我的嫡母覺得我母親這種卑賤之人不能教導齊家的後代，更可笑的是，齊家的人也是這麼認為。
所以，她的卑賤讓她失去了養育子女的資格，而我在人前也只能叫她『姐姐』，後來沒過幾年，她便鬱鬱而終。
而我，作為一個卑賤小妾的庶子，在齊家也沒什麼地位，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再告訴我，齊家的家業是大哥的，跟我這個庶子沒關係，幸而得了祖母的疼愛才能讓我在這個家裡衣食無憂。
然而，他們終究容不下我。
12歲那年，我姑父去世了，姑母想要過繼一個兒子，所以便向我父親開了口。
你或許有疑問，為什麼姑母不像沈氏求一個繼子，而是跟娘家要人？
那是因為那時候的沈氏已經沒落，連維持世家繼續經營的財路都斷了，我姑母也是為了撐住沈氏最後的招牌，才來求我父親財力支援，條件是以後沈氏未來的家主要由齊氏後人繼承。
所以我就被送到沈家，說得好聽叫『繼子』，實質上就是個質子。
我是他們交換的物件，是一個誰也不想要的棄子.……」
盈盈的火影在他眼裡跳躍，原本清亮的眸子上蒙起一片霧水，外人都以為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少年什麼都不懂，其實他心裡卻跟明鏡似的，看得比誰都透徹。
他哽咽了一會，又繼續說道：「所以你知道，如果你的母親在別人眼裡是個卑賤之人。
所以我發誓，我以後要是娶妻，一定要娶一個家世尊貴的小姐，這樣，我們以後的孩子也不會被別人像草芥一樣，扔來扔去，無依無靠！」
「齊星.……」
葉晨本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火堆還在熊熊的燃著，山洞裡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火星還在炸裂的聲音。
面前這個眼神執拗的男孩，他終究不過是個孩童，哪裡知道想要自己的後輩受尊重，哪裡是娶個名門閨秀這麼簡單的事。
更可悲的是，就這麼一個看是簡單的願望，他這一輩子恐怕都難以實現。
葉晨心裡也有一堆話，她沒辦法告訴他，其實這他一生就是為配角而生，他的存在只是一個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