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減弱暖意,天空失去顏色,風斂息下來,朱書軍的葬禮上,到場的所有人心情沉重,親朋友人們鞠躬獻花送別了朱書軍最後一程。
朱易辰在親人的幫忙下,吃力地從輪椅上站起來,他右小腿那兒空空的褲腿,讓夏千起看得不禁打了個冷顫。朱易辰跪在父親靈柩前,深深地磕了三個頭,他的眼裡沒有淚,只有悲傷。有人說,人最悲傷的時候其實是沒有淚的,他們的淚早就哭幹了。
朱易辰坐回了輪椅上,用大毛毯遮蓋住自己的腿,他很怕別人看見,哪怕他這樣已經引人注目了,可總比再加料的好吧!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自己怕看見,他至今都無法接受截肢的事實。
夏千初突然心疼起來,「二師兄,你還好嗎?」
朱易辰終於注意到她了,終於跟她說話了,「還好。」雖然只是短短兩字,夏千初也很滿足了。她本想再說點什麼,可他很快轉回了頭,平靜地看著前方,她只好退下來了。
在要回去時,親朋友人們順道去了衛生間,留夏千初和朱易辰在外面等著。她尷尬地站在他身邊,斜眼看看他,他的眼神和表情跟剛剛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一張冰冷的機械臉。
夏千初自我緩解尷尬,低頭扣著手上的倒刺。突然,她被拉了一把,跌跌撞撞坐到他腿上,她懵逼地對著他的機械臉,「怎……怎麼了?」
朱易辰沒有說話,說話的是一個女人,她牽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對不起啊,小妹妹,我兒子瞎跑差點撞到你,幸好這位小哥哥拉了你一把。」
「啊?啊!哦!沒事。」夏千初說著從朱易辰腿上站了起來。
目送走了女人和孩子,夏千初突然反應過來,剛事發突然,用力過猛坐到了他腿上,他會不會痛啊?她蹲下來關切地問:「你……腿痛不痛啊?剛不小心坐到你腿上了。」
「沒事,不痛。」
「哦,剛謝謝你。」
「不謝,以後在外別分神發獃。」
「哦,好。」
夏千初眨巴著眼望著朱易辰,他不是目光獃滯一直看著前方嘛,怎麼還能注意到剛剛的小意外?難怪他後腦勺長眼睛了?
葬禮上的悲傷只是一個開始,人們在以後生活的某個場景里會再次想起他們,不由悲傷起來,這種想起及悲傷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然後這種想起會越來越少甚至最終不見。
夏千初自那天葬禮后再沒見過朱易辰,也沒有跟他聯繫過,她知道現在跟他無話可說,她感到無奈和惋惜,至於朱家的事,時不時聽父親說起。
易辰媽帶著兒子獨自生活,朱易辰每天迷茫地坐在輪椅上什麼也不幹,他不接受義肢,更不接受康復訓練。他把義肢狠狠摔在地上,放聲嚷嚷道:「把它拿走!這不是我的腿!」
李琳本來掙的就少,如今失去的朱書軍的那份收入,她不得不一個人干起兩三個人的活兒,朱易辰就由外婆幫忙照顧。
李琳除了白天的正式工作外,她晚上還會做些手工藝品去賣點芝麻大的小錢。她的同事或朋友碰到合適的活兒都會介紹給她,發傳單、小時工、城市衛生志願者等等,只有有活兒,來者不拒,為母則剛,母親真是太偉大了。
夏千初聽后莫名的惱火,她重重地拍響了桌子,隨即「啊」了一聲,她的手拍得生痛,她連忙收回手,邊吹邊甩著。
「初兒,怎麼這麼激動?」
「朱易辰太過分了,他這樣很傷他媽媽的心啊!」
「確實是,可小易辰自己心裡也難受,也得理解他。」
「我理解不了!爸,帶我去他家,我去罵醒他。」
「初兒,斯文斯文。」
夏千初來到朱易辰前面,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亂罵:「朱易辰你個王八蛋!你個不孝子!你媽為了你,每天起早貪黑,忙裡忙外,累得跟條狗似的。你倒好,跟個大爺似的擱這兒坐著什麼都不幹,吃著乾飯,還要亂髮脾氣。」
夏千初喚了口氣接著罵:「你以為你是霍金嗎?人家霍金是全癱,可也沒閑著,人家研究黑洞、量子力學什麼的,還寫了《時間簡史》。你呢?你要真喜歡擱這兒坐著也行!你也研究點有意義的東西出來造福全人類!朱易辰,你媽媽很辛苦,犧牲很大的!麻煩你也心疼下她,OK?!」說完拉著父親就走了,不給朱易辰一絲開口的機會。
朱易辰悄悄從門縫偷看正在做手工活兒的母親,雖不見母親的正臉,單看側臉也能看出疲憊,朱易辰默默地走了。他給千初家打了電話,拜託千初爸明晚過來一趟,他想看看晚上擺攤的媽媽,夏青峰應下了,夏千初突感欣慰,第二天晚上也跟著去了。
李琳哪有什麼攤位啊!就是用塑料膜鋪在地上,上面放著手工藝品。一個晚上掙不了幾個錢,還要隨時留意著有沒有值班的便衣城管,心驚膽戰地做著小本生意。
「叔叔,我們回去吧!」
「哦,好。」
朱易辰沒有睡,等著媽媽近十點左右才回來。李琳拖著疲憊的身體站在家門口,她盡量裝得讓自己有精神然後才進屋的。
「咦……辰辰,你怎麼還沒睡?」
「等你呢媽。」
「哦哦。我回來了,快去休息吧!」
「媽……」
李琳蹲在兒子身邊,摸著他的頭問:「怎麼了?」
「媽,我決定從明天起裝上義肢做康復訓練,然後我還得回學校上課。媽,對不起,是我不懂事,害你受罪了。」
李琳的眼眶紅紅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緊緊抱住兒子,朱易辰也抱著她,「媽,你晚上別去賣小東西了,一晚上買不了幾個錢,是虧本的買賣。媽,你以後上好白天的班,我省一點沒關係的。」
「辰辰,可是……」
「媽,我都能答應你振作起來,你也答應我別接那麼多私活好嗎?」
李琳抹掉了淚,含笑道:「好,媽媽也答應你。」
朱易辰裝上了義肢,開始了康復練習,冰冷的義肢鐵架子卡在腿上確實不舒服。他咽咽口水,深吸一口氣,扶著牆學著慢慢挪步,他像是在藻澤地里行走,每走一步感覺會往下陷一點。
朱易辰不喜歡義肢鐵架子,他問媽媽可不可以換成是假腿的義肢,這樣即便風吹來,他的褲腿也不會顯得空空的,李琳答應了,他們花了不少錢定製了一個義肢,硬硬梆梆、冰冰涼涼的,朱易辰即便不喜歡,但不得不接受。他每天堅持正規練習一小時,平時一有空就在家裡扶著牆來回走動練習。
醫生說走久了雙腿的壓力會很大,建議用拐杖輔助,分擔一部分壓力。朱易辰不喜歡拐杖,他選用了彎把傘,從那之後,他手裡總是杵著一把傘,若他換上襯衣、馬甲、外套和大衣,打著領帶或領結,頭戴黑色圓禮帽,跟維多利亞時代倫敦街頭的男子沒什麼兩樣。
朱易辰站起來了,回到學校上課,在好胳膊好腿人的眼中,他就是殘疾人,是異類,他的同學和朋友漸漸疏遠了他,他不怪他們,他能理解他們,說實話,有幾個正常人是真正願和殘疾人做朋友的?寥寥無幾吧……
朱易辰內心很失落,他不想讓這種負面情緒再次打垮他,於是他選擇了好好學習,他的成績並不差。
一年後,夏千初和朱易辰迎來了小升初的考試,他們考得都不錯,他們告別了懵懂的小學時代,開啟了青春的中學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