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到命運的少年
「人啊,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工作呢?」
「如果是為了活著而打拚,我.……這能算是活著嗎?」
東京練馬區平和台地下鐵站中人頭攢動,赤羽明通像一具活著的屍體般走在月台的黃線邊緣,左手提溜著的公文包距離地面只有30公分,被五根麻木僵硬的手指勾著,在膝蓋處來回晃蕩,看似隨時都會掉落到地面上,一身西服就像套在死人身上的壽衣,隨著他呆板蹣跚的腳步在黃線左右搖晃。
「白天工作、晚上工作、周末工作,從來都沒有好好回家給自己做一頓飯,那點時間,只夠在便利店買麵包和酸奶,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這也算是人過的生活嗎?」
赤羽明通的身體越來越靠近月台的邊緣,當迎面而來的強光打在他蒼白的臉上,他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會痛吧,會非常痛吧?不過應該一下子就過去了吧,只要過去了,那些討厭的人,討厭的事情都該徹底遺忘了吧?多麼希望下輩子成為一名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活得很好的人吶。」
看著赤羽明通的身體小半已伸出月台的邊緣,迎上了正在急速駛來的地鐵,穿著一身深灰色高中生校服,斜挎著挎包的長宗我部元信停下腳步,站在一根大理石柱子旁邊,右手端著的遮住大半張臉,左手撫了撫鼻樑上的金絲眼鏡,用餘光掃視著赤羽明通頭頂漂浮著的紅色中文。
「赤羽明通,男,28歲,壽命剩餘0小時0分15秒,已放棄的壽命53年。」
這是長宗我部元信第一次在人的頭頂上看到紅色中文,其他人的頭頂在他的眼中都是一片綠,就像那兩個依靠在旁邊大理石柱子上聊天的謝頂中年人,兩個人分別還能活25年和37年。
他們也看到了站在月台邊緣的赤羽明通,但他們和長宗我部元信一樣,選擇了保持沉默,談話中多了一些關於那個社畜後輩會不會跳下去的賭注,他們才不會上去拯救赤羽明通這種社畜呢,跳與不跳都是社畜自己的選擇,任何人都沒有干涉他人選擇的權力。
「喂,少年,好好學習吧,以後可不能像他一樣,成為被社會淘汰的渣滓。」
「是啊,少年,不但要努力學習,還要搞好人際關係喲,在社會中無法生存的人,最終下場都和他一樣。」
長宗我部元信望著看向他的兩名中年大叔,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大家都在看戲,就你們騷話連篇廢話多,難道我還要學那些備受關照的後背向你們鞠個躬不成?
「先生,你在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大喝讓赤羽明通從精神恍惚中清醒過來,一名身穿深藍色制服,戴著袖標的地鐵站警備員正朝他跑來,邊跑還邊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扶著耳邊的耳塞沖裡面嚷嚷著發現有人企圖跳軌自戕,神態中透著焦躁與煩悶,地鐵站跳軌自殺會給他們這些人造成很大的麻煩,尤其是請不到撿鮪魚的專業人員時,他們就得親自上場,那種被地鐵碾過的慘狀,對他們的精神和意志都是無比痛苦的折磨。
赤羽明通下意識地轉身就跑,那名警備員也跟著跑了起來,長期坐辦公室的赤羽明通沒跑出多遠就被警備員撲倒在地,隨著一陣絕望的嘶吼和哭泣聲鑽入長宗我部元信耳中,他看到赤羽明通腦袋上的紅字發生了變化。
「赤羽明通,男,28歲,壽命剩餘0小時31分6秒,已放棄的壽命53年。」
長宗我部元信合上書,離開了兩名嘖嘖嘆息的中年大叔,邁步走到平和台站警備室外的長椅前,坐下重新翻開書,依舊用餘光掃著赤羽明通的動靜。
三名地鐵工作人員聞訊攆過去,架住赤羽明通朝警備室拖,赤羽明通哭的聲音變小,白皙的臉已扭曲的不成人樣,他頭頂上的紅字依舊在一秒一秒地減少。
長宗我部元信不知道當倒計時結束後會發生什麼,這是他第一次恰巧碰到準備自殺的人。
他為了適應這個新身份,融合這具身體,故意與外祖父家那些熟稔的親戚製造矛盾,花了整個暑期的時間,才讓外祖父厭煩地鬆口,同意他從四國高知市老家搬到東京,跟在那個喪偶多年後再婚的陌生父親身邊開始了新生活。
今天是長宗我部元信轉學到練馬區公立第一高中的頭一天,當他走上311號環狀八號線之時,萬綠叢中一點紅的赤羽明通正失魂落魄地從早宮2丁目的那間便利店裡推門而出,原本應該向左轉的元信跟上了向右轉的赤羽明通,一直跟到他下了地鐵站。
「給你們添麻煩了,萬分抱歉!」
被地鐵站工作人員規勸后的赤羽明通站在入站口朝兩名送他出來的工作人員鞠躬,轉身湧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工作人員轉身走回地鐵站,和長宗我部元信擦肩而過之時,他聽到了他們談論的內容。
「那個人應該會去找其他地方自殺吧?」
「嗯,不過只要不是死在我們工作的地方,又有什麼關係呢?」
「說得也是呢,對了,中午去吃定食吧,我又找到了一家很隱蔽的小店。」
「真的嗎,那我請客。」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太感謝了。」
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民族,有時候顯得很熱情,有時候又麻木地讓人齒冷,長宗我部元信將視線收回,看向那個拖著疲憊與絕望的身體繼續前行的赤羽明通。
他又朝前走了幾百米,路旁的一尊雕像吸引了他的注意,通體赤紅、三頭六臂、獠牙外露,鬚髮皆張的馬頭觀世音正手持法器對他怒目而視。
「連你也不喜歡我,我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受人待見的那種人啊!」
赤羽明通看著眼前的觀世音像,眼睛飄到雕像后的高樓上,他臉上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提著公文包走進了掛著「烏冬面特售」橫幅的高樓內,坐上電梯,摁了22樓的按鈕,站在空無一人的電梯中,他保持著微笑,嘴裡喃喃自語著:
「我對工作沒什麼追求,我對自己的未來也沒有什麼規劃,沒能力、沒夢想、沒盼頭,橫豎都不能出人頭地,哎,好想下班啊,真的好想下班啊!」
元信站在馬頭觀世音前,抬頭望著祂身後的高樓,周圍有路人緩緩放慢了腳步,看向他看的方向,漸漸地,周圍停下腳步的人越來越多,小聲議論著到底在看什麼,直到有捏著手機拍攝的路人發現樓頂天台邊緣上出現的赤羽明通時,驚呼聲才讓眾人恍然大悟,有人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