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紅蓮業火
黃昏時清陽突然接到一封神秘的信,將月魚灣的事情詳細告知,並說若無人阻攔,這名魔界女子定會在月魚灣大開殺戒。閱完信后,他將信將疑地帶著幾個弟子趕來,寫信之人說得果然不錯,若非他及時趕到,此刻沈家夫婦早已灰飛煙滅。
「你敢攔我?」重翎凰怒道,往日的秋水明眸滿是怒火。
清陽真人毫無畏懼地看向重翎凰,意味深長道:「姑娘,太過殺戮可不是什麼好事,即便是對有罪的人。總有一天,你打在被人身上的鞭子,會一分不差地回到自己身上。」重翎凰無所謂道:「等那一天到了再說吧!」手心再度凝聚起靈力,長長的鞭子便繞過道長,朝沈一打去,又被清陽持劍擋住,二人隨即打了起來。
幾個弟子正要上前幫忙,卻發現自己腳下不知何時起凝了一層細細的冰,羲和氣定神閑地將泉清扶起,為她調節內息。其中一個弟子狠狠瞪向羲和,怒道:「凡人自有人間律法約束,上神任同伴徒增殺孽,實在枉為神明。」
「只要她開心就好,」羲和微微側過頭,明亮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打得不可開交的那一抹黑色身影,淡淡道,「而且,此次被傷害的並非凡人,人間律法管不了。至於那些會回到她身上的鞭子,我會一一替她受著。」更何況,他不相信翎凰會是那種嗜血好殺之人。
另一邊的重翎凰長鞭一抖,凌厲的風聲如刀向道人劈去,「啪」清陽真人手裡的劍應聲而斷。
「讓開!」重翎凰上前,瞟了一眼躲在角落裡的沈一夫婦,不願再和他動手。
「我輩修道,只為保護人間無恙,恕在下不能如姑娘所願。」清陽捂著胸口,堅定地站在沈一夫婦面前,「姑娘,殺戮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這些漁民固然有罪,難道你今日要屠盡整個月漁灣的村民?」
「道長如何認為我會屠盡全村人?」重翎凰冷眼看向道人,「我只要沈家夫婦的性命。」
「沈家夫婦有罪,但罪不致死。」清陽回頭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沈一夫婦,心中雖對他們行為很是不恥,但也不能任由手無寸鐵的凡人被屠殺,「村民的做法固然不對,但並沒有傷及性命,姑娘因為此事便要取人性命,未免太視人命為草芥。況且人間自有人間的律法,姑娘僭越了。」
「那麼請問道長,按照人間律法該如何處置這一眾貪得無厭的人?道長難道以為傷人性命才過分?」重翎凰冷笑,指著方才醒來的泉清厲聲駁斥,「道長可想過今後她該怎麼辦?凡人不過區區百年壽命,而她在以後千萬年裡該如何?有些傷害現在才開始!難道因為我等是神,所以連討回公道的資格都沒有?」
清陽沉默片刻,看向靠在羲和身旁的泉清,緩緩道:「那便把他們交給那姑娘處置如何?鮫人才是受害者,比姑娘你更有資格來處理他們。」
那些村民見到重翎凰已然收手,覺得泉清或許能夠救他們,紛紛向泉清磕頭求饒,直說再也不敢了。「泉清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孩童的哭聲不絕於耳,泉清恍若未聞,目光冷冷地掃過她耗盡修為也要保護的漁民,淡淡道:「你們的對不起,只是為了活命。就算是真心誠意的,我也不會原諒你們。畢竟從來沒有人規定過,道歉便一定會得到寬恕。」
清陽眉頭微皺,開口道:「姑娘,他們曾經救過你,可見本性並不壞,只是後來因為貪慾才行將踏錯。如今既已知錯,姑娘為何不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世間多一個好人,總比少一個壞人要好。」
未等泉清開口,羲和對上清陽的目光,冷聲道:「有時候,就算遇到一百個好人也不會讓人生變得更美好,但只需要一個壞人,便可以毀了人的一生。」
清陽一時無言,但他只知道人族自有律法,一切皆要依人族法度行事,即便是仙界,也不可以私自奪取凡人性命。若今日讓這個黑衣女子在此殺戮,往後只會有更多的神、魔、妖視凡間生靈如螻蟻,稍有不對便隨意屠戮。因此他繼續勸泉清道:「與凡間那些徹底失去清白的女子相比,姑娘已經十分幸運。何況,萬物皆有因果,倘若不是姑娘將珍珠和鮫綃贈與漁民,又怎會勾起他們的貪慾?你們沒有資格定奪他們的生死,依貧道所言不如……」
未等清陽說完,只看見重翎凰如驚鴻般掠起,凜冽的掌風迎面逼來,一掌打在他的胸口。等清陽反應過來,只看到一雙陰森的紅瞳冷冷地看著他,「你剛剛說什麼?幸運?這份幸運給你妻兒可好!」話音剛落,那女子的鞭子隨即化成了一柄長劍,帶著寒冷的殺氣刺進他的肩膀,鮮血濺到了她手上。隨行的弟子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們知道那個玄衣女子身手不凡,卻不知道,她竟然這般狠辣。一旁觀戰的羲和雙眸微動,有些擔憂地看向重翎凰。
「我告訴你,這件事發生的唯一原因就是這些漁民忘恩負義,荒淫無恥,和泉清沒有任何關係!」重翎凰聲音陰寒,握著劍柄的手不自覺又加了幾分力,刺得更深了。
「你也該死!」重翎凰面無表情地看著清陽,手上的劍正要刺進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熟悉的龍涎香傳入鼻中,她側頭一看,果然是羲和。羲和握著重翎凰的手將劍拔出來,將她抱在懷裡,她的身體抖得厲害,眼淚奪眶而出,手上卻還死死地握著斷魂劍.……
羲和雙眸閃動,望著懷裡的女子,眼神溫和,「翎凰。」他溫和地掰開重翎凰握著劍的手指,「翎凰,不可以!你若真的不甘心,我來替你做。放下斷魂,不要讓它沾上無辜者的血。」
重翎凰又緊緊握著斷魂,通紅的雙眸一一掃過地上跪著的漁民,受傷的清陽,最後是泉清泫然欲泣的臉,夢裡那些凄涼的哭喊聲在腦海里縈繞著……
深深吸了一口氣,掙脫羲和的懷抱,原本平靜的海面狂風驟起,斷崖下突然長出了無數朵紅色的蓮花,重翎凰拂袖而立,綉著紅色彼岸花紋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羲和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重翎凰,和平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不似魔界王女,反而像冥界俯瞰眾生的神。她的雙眸冷冷的盯著清陽,「今天我就讓你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資格定他們的罪!」瞬間她手裡便多了一團火焰,鮮紅如血,宛若盛開的紅蓮。重翎凰將手中的紅蓮業火打入紅蓮花中。蓮花燃燒起來,成片的紅火肆意地在斷崖下蔓延。
「泉清,你好好看著,我會讓月魚灣的漁民付出應有的代價!」重翎凰雙手結印施法,一片紅光過後,漁民的手腕上都出現了一朵火紅的蓮花印記。
「我不會取你性命,只是.……」重翎凰將沈一提了起來,指著紅蓮業火幽幽道:「看到了吧,那便是你們死後的歸宿。此後百年,你們將日日見到親人被紅蓮業火焚燒的慘狀,夜夜聽到自己親人在紅蓮地獄里的慘叫,如若再作惡,懲罰將加倍!」沈一絕望地看著重翎凰,悲聲乞求道:「神女.……」
「神女?」重翎凰冷笑著放下沈一,「本公主是忘川里的魔!你以為這就完了?往後的夢裡,你們將夜夜夢見自己的女兒遭受著同泉清一般的遭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你們將罪孽還清。」她的聲音就像蛇蠍一樣,陰毒地轉入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至於你……道長」重翎凰揪著清陽的領子用力往前一扯,好讓他更能聽清楚自己接下來要講的話,「就像那些漁民一樣,我會讓你在夢中得到一個和和美美的家庭,然後親眼見到自己女兒被人欺凌,親耳聽到她的哀鳴,以及那些人的淫笑……我倒要看看道長是否還能說出幸運,亦或者萬物皆有因果這樣的字眼!」
說完她放下清陽,使用靈力治好了眾人的傷,與羲和扶著泉清頭也不回地離開月魚灣。
送走泉清后,羲和看到重翎凰一個人坐在海邊,長發隨風飛舞,恢復正常的雙眸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羲和眼色微沉,目光複雜地望著重翎凰的背影。能輕而易舉地布下一個懲戒人的煉獄,翎凰似乎不僅僅是卞城公主那麼簡單,那麼她究竟是誰?魔界是不是在密謀什麼?但想到和翎凰相處的種種,他又搖搖頭,將那些不好的思緒甩掉。不管她變成了什麼樣,只要她是翎凰那便夠了。
「在想什麼?」
重翎凰抬頭,剛好對上那雙溫和的雙眼。羲和的眉眼長得溫和,唇角微微勾起的時候,看起來很是溫文爾雅。一股莫名的哀傷突然湧上心頭,重翎凰低頭盯著自己染血的雙手,「我今日真的想殺了那個修道之人,我從前從未如此。我的手,竟然染上了無辜者的血,只因為他說了幾句讓我惱火的話。」
羲和嘆了一口氣,他亦沒有想到翎凰會想殺了那個道人。只見他撩了撩衣袍,在她身邊坐下,拉過她的手輕輕一拂,那血跡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那雙手從未沾染過它一樣。
「翎凰,不要怕。」羲和輕輕撫著她的長發,柔聲道,「不管你的手沾上了誰的血,我都會幫你洗乾淨。」
重翎凰雙眸靜靜地望著海面,那目光深邃靜謐,彷彿承載了千年的光陰。羲和默默地陪在她身邊,過了好一會,耳邊傳來她幽幽的聲音。
「無論凡間朝代如何變遷更換,三千年來,女子所受的傷害彷彿從未變過。」重翎凰頓了頓,繼續道,「城門被攻破的時候,盜賊四起的時候,女子總是最先受到傷害的。三千年前,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情。當時城牆的大門被戰火打開,敵人入城后,原本富饒的城池頓時變成了人間地獄。被俘虜的女子整日以淚洗面,而那些畜生皆擁婦女,恣酒肉,弄管弦,喜樂無極。悠揚動聽的樂曲里,總是夾雜著女子的慘叫聲,即便是太平盛世,也還是有人在受這樣的苦。」回憶起當時的生靈塗炭,重翎凰的眼裡頓時溢滿了淚水,「羲和你知道嗎?這樣的事情三千年來發生了很多次,我每次一入睡,夢裡就是她們苦苦的哀求聲,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敢睡覺……」重翎凰說著抬起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可是它們卻像總是擦不完似的,越擦越多,最後她索性不管了,任由它們在臉上流淌著,「所以,我今日不是故意要傷那個修道之人的,只是他說的話太過分了!那些女子受到傷害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有施暴者,她們沒有任何錯。」
羲和心疼地將重翎凰攬入懷中,像小時候哄著她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憐惜道:「我知道,翎凰並沒有錯.……」女子原本壓抑的哭泣變得大聲起來,羲和胸前的衣襟頓時濕了一大半,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卻始終抱著那個身影,輕柔地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