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瑤光神君
冬日的瑤光山,白雪皚皚,陽光透過淡淡的白雲落入山門前,似乎也變得寒冷了。門前的積雪尚未開始融化,雲台上的梅花枝條仍被冰雪凝凍,整座瑤光仙山籠罩在一種清冷、孤寂的氣氛。
一道白影掠過樹梢,落在雲台梅林前,徑直踏入書房。書房的正中央掛著一幅女子的畫像,畫上的女子身著紅衣,面帶微笑,艷麗不可方物,正是五千年前的魔界公主重栩。白衣女子不屑地看了一眼畫上的女子,一道紅光從掌心逸出,畫的右下角隨即燃燒起來。就在火光即將燃燒到畫中女子腳下時,門外忽然閃過一道白光,火光頓時被熄滅,一個白衣男子進入書房,入了神似的望著畫上的美人,眼中的情意縱是千言萬語也訴不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方才要燒畫的碧柔,冷聲道:「出去!」
碧柔似是被刺激到了一般,發怒道:「她已經死了,死了五千年,神君你能不能清醒一點!這等蛇蠍心腸的魔女究竟有何值得惦念的?你能不能回過頭來看一看師父,她一心為你,痴痴等了您五千年。而那個魔女,那個魔女卻……」
「夠了!」神君顧長清驟然出聲打斷她,「看在你師父的份上,今日我不同你計較。但你再羞辱吾妻,便別怪本座手下不留情。」碧柔見他仍舊痴痴地望著畫像,心火漸起,又要毀畫,未等動手,便被一股凌厲的掌風打出門外,顧長清徐徐走出書房,望著地上的碧柔,冷冷道:「本座說過,再羞辱吾妻,必不會手下留情。」
碧柔吐出一口血,捂著心口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看著眼前那個寒涼無比的男子,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神君果真痴心不改,就是不知,重栩公主對您是否也是這般無二?」說著從袖口抽出一卷古畫,「神君可知,魔界之人身死後會將最後一縷神識化作一幅畫,畫上所繪,乃此人心中最為深刻的記憶。神君難道不好奇,重栩公主最後所化之圖究竟有何人嗎?」
顧長清接住碧柔拋過來的畫軸徐徐展開,明月崖上一紅一黑兩個身影映入眼帘,看起來很是般配。
「看清楚了,這畫上可有半點神君的身影?您將她視為此生唯一摯愛,但她不過把你當成一時興起的玩物。」碧柔的話,一字一句,想一把把尖銳的刀子扎入顧長清的心中。最後看了一眼顧長清失魂落魄的模樣,碧柔滿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跡,飛身離去。雲台上,只剩下顧長清一人,怔怔地望著手上的畫卷。
「神君這神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對重栩公主當真是情真意切呢?」嬌俏的聲音從榕樹上傳來,顧長清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玄衣的女子正坐在樹枝上,一雙修長的腿輕輕晃動著。
女子縱身而下,落到不遠處,負手而立,身姿傲然,一雙眼睛顧盼生姿。顧長清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以為那個丰采奕奕,眉宇間滿是英爽之氣的姑娘又回來了。
「卞城重翎凰奉父命前來追回魔界被盜之畫,煩請神君將畫作歸還。」清冷的聲音將顧長清從恍惚中喚了回來。
「你是翎凰?卞城王重翊之女。」顧長清答非所問,只是細細地看了眼前女子的容顏,自言自語道:「你的眼睛,和阿栩很像。若阿栩還在,定會很喜歡你,她會帶你去人間喝酒聽曲,阿栩她啊最喜人間的桃花釀了。或許她還會為你買上許多好看的摺扇,將你打扮成一個男子,同她一起去逛花樓。」顧長清說著說著,眼睛漸漸漫起了一層水霧,「可是.……」
重翎凰不耐煩地打斷顧長清的話:「本公主招人喜歡在魔界也不是秘密,用不著神君提醒,還請將手中畫卷交還給翎凰。」
顧長清凄然一笑,道:「連性格也那樣對她胃口,果真是按著阿栩的喜好長的。」說著神色一變,恢復了往日清明的模樣,道:「此乃本座亡妻遺物,自然歸本座所有,公主請回吧。勞煩轉告卞城王,顧長清定為妥帖保管此畫。」
重翎凰嘲諷道:「亡妻?神君真會說笑,魔界可不記得曾接過神君的聘書,我重栩姑姑雲英未嫁,請神君慎言,莫要玷污姑姑清譽。」
顧長清握緊了手上的畫卷,沉默了許久,回答:「雖未行禮,但阿栩已經允諾,願嫁我為妻。在本座心中,重栩不論生死,都是我的妻子。」
重翎凰冷笑,道:「妻子?可她生前,神君不能護她周全,死後,神君也不能護她名聲,任由世人羞辱她,你哪點配做她的丈夫?」說著幻出鞭子,冷聲道:「所以,請將畫作歸還給本公主,反正這畫,也與你無關不是嗎?」
顧長清聽完臉色一變,眼底浮現出無限的哀傷。
「這些年,我一直想象著神君見到此畫會露出什麼樣的神色來,如今終於見到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重翎凰繼續冷眼嘲諷。
「夠了,別再說了!」顧長清將畫卷收回袖中,看向重翎凰,「不管畫卷是否與我有關,都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留下的東西,我是不會歸還的。」
「今日我便是血灑雲台居,也絕不讓姑姑留在此處。」重翎凰說完,便揮舞著鞭子同顧長清打鬥起來,二人打得難解難分之際,重翎凰突然收招,生生受了顧長清一劍。雖然顧長清時刻把握著分寸,但奈何翎凰招式凌厲,他縱然有意留情,但也使出了六七成功力。因此這一劍的劍氣也逼得重翎凰退後了十幾步,唇角溢出一縷紅血。
「你……」顧長清急忙收招,不可置信地看向重翎凰,「你為何突然收手?」重翎凰抹去嘴邊的血,對上顧長清滿是詫異的眼神,輕笑道:「神君果真了不得,五千年前縱容下屬傷她父兄,五千年後為一幅畫與她侄女大打出手,就這樣你也配自稱重栩之夫!」說著收起鞭子,幻化出長劍,指著顧長清道:「今日,我定要帶姑姑離開此處。」
這一幕和五千年前何其相似,當年那個姑娘,也是這般,拿著長劍指著他的眉心,冷冷道:「今日,我定要殺了她,你若攔著,你我從此便恩斷義絕,此生不復相見。」
顧長清不再說話,閉上眼睛掩去目中的萬般情緒,最後拿出畫卷交給重翎凰,緩緩道:「你帶她走吧。」重翎凰接過畫卷,轉身便要離開雲台居,身後傳來一個頹然的聲音:「阿栩畫中之人,是,是誰?」
重翎凰一頓,頭也不回道:「前冥王秦衡。」在她離開后,身後之人頹然跪倒在地,怔怔地望著雲台上怒放的梅花,兩行清淚慢慢從眼眶中溢出。
此日後,關於魔界重栩公主和瑤光神君的愛恨糾纏又流傳出不一樣的版本。昔年重栩公主並非仰慕瑤光神君顧長清,公主與冥界前代冥王秦衡為總角之交,情投意合,奈何天有不測風雲,冥王秦衡以身封印不歸城。公主為求再見心上人一面,不惜放下公主身段纏著瑤光神君,只求瑤光神君將雪山萬年聖品斷夢蓮相贈。一時間,六界眾人,無不在感嘆公主與冥王矢志不渝的感情。
天界,行水宮內。
重翎凰翻看著今日的《六界雜聞》,最醒目的位置印著重栩與前任冥王秦衡的畫像,瀏覽一番后,她將其放在一旁,端起一旁的點心愉快地吃起來。羲和端著傷葯進來看到翎凰喜形於色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問:「此事真有那麼開心?」翎凰笑吟吟道:「自然,我看六界誰敢再說我姑姑不知廉恥,倒貼瑤光神君。就該是懷水少君苦戀瑤光神君五千年而不得,重栩公主獨自美麗。」
羲和無奈地看了一眼在他書桌上作威作福的某人,放下傷葯,將翎凰的手拉過來,輕輕挽起衣袖,一道殷紅的傷口赫然出現在如白玉般的手臂上。翎凰深知殺人誅心的道理,今日故意在雲台居受傷,不僅扭轉了傳聞,還狠狠往瑤光神君心上扎了一刀,可謂一箭雙鵰。
「一道小傷不礙事,過幾天就好了。」重翎凰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傷口,絲毫不在意這小小的劍傷,正要抽回手臂,發現對面的人也用了力,握住她的手腕威脅:「老實點,不然下次潮汐就把你卷到無盡海里。」
翎凰聽罷想到上次被卷上岸的泉客,果真不再亂動,任由羲和查看她的傷口。羲和小心翼翼地清洗著傷口四周,然後打開一個藍色的小罐子,食指指腹蘸取罐子里透明的藥膏,低頭輕柔地擦在傷口上。冰冰涼涼的感覺自手臂上傳來,讓重翎凰覺得很是舒適,於是她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羲和呀,我們以後一起去賺錢吧,我把人打傷,你賣葯。啊,好像有點麻煩,你能不能把泉客宮內的奇珍異寶全部卷上來給我。」
羲和為她清理傷口的手抖了抖,按捺住了她傷口撒鹽的想法,施法變出一截綢緞,將傷口包紮好,無奈道:「你能不能換個人,別可著泉客一個人坑。」說著把翎凰的衣袖放下來,拍拍她的肩膀,說道:「走吧,晚膳已經做好了。」
翎凰一聽,迫不及待地從桌上跳下,拉著羲和往外走:「說起來,我從未吃過天界的飯食呢。」羲和嘴角抽了抽,腹誹:「怎會沒吃過,那一百年的糧食難道都喂狗了?」
等到二人來到桌前,仙侍已然將飯菜放好,重翎凰湊過去一看,天界的飯菜果然精緻。接過羲和遞過來的筷子,重翎凰大大方方地坐下來端起碗吃飯。
羲和將菜夾到重翎凰面前的玉碟上,感慨:「說起來,這還是四千年來,第一次不是一個人在行水宮吃飯。」重翎凰一怔,想到羲和在天宮的處境,便也明白了為何他眼中時常流露著化不盡哀傷,隨後笑道:「我們魔界有一種石生花,年幼時我養了幾株,一直等到千歲時,方才開花。雖然時間長久,但花開的那一瞬間,我覺得那千年的等待是值得的。」說著眼珠子一轉,又露出了往日的狡黠,「我這麼美,殿下等四千年是應該的。」
聽到這話,羲和又忍不住輕笑起來,有些好奇卞城王夫婦究竟是怎麼養她的,煞氣繚繞的魔界,怎會生出她這般乾淨澄澈的公主?怎麼想也想不通,羲和搖搖頭,放下心中的疑惑,繼續給翎凰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