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山的路
白天，如約而至。
村子里靜悄悄的，沒有聲響，像死一般的沉寂。
「吱嘎——」
老舊的木門被慢慢推開，露出一個年輕男子的面貌，男子神情凝重，腳步也很輕緩，似乎怕驚擾到什麼東西。
周平最終還是沒有聽從女孩的告誡，他深深知道，如果錯過這個白天，到夜晚來臨，那時他更加沒有選擇的餘地。
入眼的是一條空曠的街道，兩邊高高低低的屋舍大門緊閉，也許裡面住著些什麼，但周平更希望沒有。
旁邊是村子里的大堂，昨天村民就是在那裡飲酒慶祝，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如今卻沒有一絲生氣。
周平悄悄地走過大堂的門口，走路像一隻老鼠，盡他最大的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響。
也許是出於好奇，也許是出於其他原因，周平路過時朝大堂內看了一眼。
就是這麼一眼，讓周平的心瞬間落入冰窟。
他看見.……
一群醉倒的村民，七零八亂的躺在桌椅上，每個人臉上神情各異，欣喜、痛苦、憤怒.……凡是人間所能被人擁有的情感，都一個不落地表現在村民臉上。
而這群人中最顯眼的，莫過於昨晚慶宴的主角——周平。
如果躺在大廳里的那個人是我，那麼我是誰？
周平既害怕又困惑，他抬頭看看天空，太陽隱在霧裡，但仍舊散發微弱的光芒；周平又低頭看著大地，除了黃土就是黃土，什麼也沒有，連影子也沒有。
難道，我其實已經死了？
昨天晚上從大廳里離開的不過是我的靈魂，而我的肉身卻依舊被留在了此處？
周平越想便是越驚恐，竟有一種衝動，想要不顧一切地逃出這個村子。
「阿哥！」
周平回頭，卻見女孩正站在不遠處，笑盈盈地望著他。
「阿哥，你也想離阿芳而去嗎？」
原來，女孩的名字叫阿芳。
周平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看著阿芳，什麼話也沒說。
阿芳卻走得更近些，她看著周平的眼睛，有些哀怨地說：「阿哥，留下來陪阿芳……」
。。。。。。
村子，是天地間很特殊的存在。
這世間有人修道，自然也就有鬼修道，這一類修道者，被稱作鬼修。
在很久以前，村子，便是鬼修聖地之一。
只可惜，這陽間終究是人的天下。各種原因之下，鬼修逐漸落寞，村子也漸漸荒蕪。
原先村裡強大的鬼修，走的走，散的散，不是輪迴轉世，就是藏身深山老林，不敢露面。
到如今，陽間只剩下些遊魂野鬼，不成氣候。
而村子，也只剩下阿芳和老村長，至於其他村民，不過是阿芳製作的傀儡。
而周平，其實不過是耐不住寂寞的阿芳，招引過來的無辜路人罷了。
否則周平這等凡人，又怎麼能觸及到村子這種傳說中的存在。
。。。。。。
平心而論，村子里的人並不壞，他們只是太孤獨了。
但是周平最終還是拒絕了阿芳。
他搖搖頭，很決絕：「阿芳姑娘，我不是你的阿哥，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要走，莫要強求。」
阿芳頓時眼圈一紅，眼淚就要掉下來，她真的很捨不得，這個願意陪她演戲的陌生人。
也許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漫長歲月的孤獨真的是一件極為殘忍的事情。
但最終，周平還是離開了。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人各有路，強求不得。
走到村口，村長正拄著拐杖站在老槐樹下，像是早就知道周平會離開。
「老村長。」
「年輕人，外面的世界未必太平，鬼怪現世，家國淪喪，亂世人命如草芥，你真的要離開村子嗎？」老村長沙啞的聲音在周平耳畔響起。
周平心中奇怪，如今國泰民安，家國強盛，乃是數千年來未有之盛世，何來亂世之說？
只當是老村長在村中待久了，不解世事。
「老村長，我不屬於這裡，」周平說道：「我終究要回到我曾經生活的地方。」
老村長點點頭，此時一陣風吹過，老槐樹的枝丫搖搖擺擺，漫天風沙中，有三片葉子飄然而下，落在了周平的手上。
「槐樹有靈，這葉子，陰魂寄身其中，能保真靈不滅，村子從不拖欠任何人，這三片葉子算是村子給你的賠禮。」
三片葉子入手，周平只覺得渾身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年輕人，我這有一物和你有緣，如今便也一齊贈予你了。」
周平接過老村長遞過來的物件，竟是一本古書，名為《混元陽符經》，書中有不少註解，但註解之人的姓名卻不知為何被抹去，只能勉強辨認出一個「周」字。
「這是？」
老村長微微一笑：「此書是舊友所留，乃道門奇書，我留著也無大用，便贈予你了。」
周平點點頭，心想：姓周？莫非我家哪位周氏祖先竟也是玄門中人？
「村子乃極陰之地，你以一介凡人之身來此，純陰之氣入體，肉身早已壞死，從村子里出去后，七日之內必將發生屍變。」
「若你能在七日之內入門《混元陽符經》，便無大礙，反而能煉化這一縷純陰之氣，對你修鍊頗有好處。」
老村長說到這裡又頓了一下，「若是不能，而你又不想化作殭屍，便將魂魄寄於樹葉之中，如此也能保你活到陰壽盡時。」
「.……」
謝過老村長之後，周平正要離開，剛走幾步卻又折返。
「年輕人，可是還有什麼事？」
周平恭敬地朝老村長作了個揖：「敢問老先生，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老村長有些奇怪周平為何會問出這麼簡單地問題，遲疑著說：「村子偏僻，卻並不與世隔絕，若是用當今外面的說法，如今卻是——民國十八年……」
聽到村長的回答，周平身子一顫，望著山下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孩子，可是有什麼不對？」
老村長見周平神色異常，關心地問道。
「哦，」周平猛地抬頭，神色間閃過一絲迷惘，又看看右手手心裡莫名出現的朽木狀花紋，一臉平靜地說道：
「我在想，這下山的路該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