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魯城主自然也是說說而已,略過他而去,高大威嚴的身形站到魯士傑麵前。將兼匠牌接過後,語重心長的道,“念在你知錯較快,眾人也都沒有意見,就準了你的請求,兼匠部的人可以一個都不罰。但有一點,魯家正值用人之際,你不許給我撂挑子,從這裏出去以後就重新參加百夫長大選吧。”
魯士傑眼見手中的兼匠牌被收回,心情倍顯失落,聽完後麵那句話,回不過味的傻眼道,“百夫長?可我隻有一個人呀。”
通常魯城百姓在競選百夫長之前都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手下必有一撥自己的人馬,或搬、或造、或兼、或衛,總之光杆司令是沒有任何勝出的可能的。然而魯士傑上次帶來的人馬就是現在的兼匠部第一大隊,如果一個都不帶走,他就要比誰都一窮二白了。
兩個幾乎已不像女人的女人,生活的鞭子已將她們鞭撻得不成人形。
然後,他就開始在那又髒又破的木板床上嘔吐,幾乎連苦水都吐了出來。
然後,他又要去找酒喝。
這時夜已經深了,街上已看不見行人,燈光更已寥落。
晴朗的天氣,到了黃昏忽然變得陰暗起來,無月無星。
陰慘慘的夜色,籠罩著陰慘慘的大地。
他迷迷糊糊,搖搖晃晃的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已走到哪裏。
隨便走到哪裏他都不在乎。
夜色更陰森,風也更冷,遠處高低起伏,竟是一片荒墳。
忽然間,一樣東西從亂墳間飛了起來——是一隻鳥。
一隻脖子上掛著鈴的鳥,鈴聲怪異而奇特,就仿佛要攝人的魂魄。
王風撲過去,想去捉它,這隻鳥卻已飛遠了。
鈴聲也遠了。
墳場間又出現了一個白發蒼蒼,枯幹矮小的白衣老人。
他的身子很衰弱,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又仿佛根本就是被風吹來的。
事實上,王風根本就沒有看見他是怎麽來的。
他出現的地方,就是一座墳。
他的人就站在棺材裏。
一口嶄新的棺材,裏麵有陪葬的金珠,卻沒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已站了起來?
王風在揉眼睛。
他想再看看自己是不是眼睛發花,是不是看錯?
他沒有看錯。
他麵前的確有個白發的老人從棺材裏站了起來。
王風笑了。
他一點都不怕,卻忍不住要問道:“你是鬼?”
老人搖搖頭。
王風道:“你是活人?”
老人又搖搖頭。
王風道:“你是什麽?”
老人道:“我是個死人。”
王風道:“你是死人,卻不是鬼?”
老人道:“我剛死,還沒有變成鬼。”
王風道:“你剛死?怎麽死的?”
老人道:“有人害死了我。”
王風道:“誰害的?”
老人道:“你。”
墳頭上荒草已枯黃,王風跑上去,盤膝坐了下來,盯著這老人。
他眼睛雖然睜得很大,雖然看了很久,卻還是看不太清楚。
這老人臉上蒙蒙赤赤,仿佛有層霧。據說剛死的人,臉上會有種死氣,看來就像是霧。
王風歎了口氣,道:“看起來你好像真的是個死人。”
老人道:“本來就是的。”
王風道:“這裏又沒有別的人,看起來好像真的是我害死了你。”
老人道:“本來就是的。”
王風苦笑道:“隻不過——我究竟是怎麽害死你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老人道:“你當然不知道,有很多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王風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老人道:“有些事你知道了,對你並沒有好處,因為……”
他的臉看來更神秘,忽然閉上嘴,索性躺進了棺材裏。
王風卻還是不肯放棄,也跳下墳頭,坐在棺材邊上,追問道:“為什麽?”
老人索性連眼睛也閉了起來。
王風道:“好,你不說,我就坐在這裏不走。”
老人在歎氣,歎了好幾聲,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
王風道:“二十七。”
老人道:“二十七歲的人,絕不能知道這些事。”
王風道:“為什麽?”
老人道:“因為你想知道的事,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
王風道:“另外還有個世界?”
老人道:“有!”
王風道:“什麽世界?”
老人的臉仿佛在扭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他說得很真實。在這淒涼陰森的秋夜,在這荒墳衰草間,想起來更真實。
王風想笑,卻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老人道:“你若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也許你就活不長了。”
他握起了王風的手。
他的手冰冷,聲音卻很溫和,又道:“可是你今年才二十七,你至少還可以再活三四十年。”
這次王風笑出來了。
老人道:“你以為我是在說謊?”
王風道:“我知道你沒有說謊,可是你說錯了。”
老人道:“什麽地方錯了?”
王風忽然拉開衣襟,露出了健壯結實的胸膛,心口上有個小小的黑點。
他問:“你看這是什麽?”
老人道:“是顆痣。”
王風道:“不是。”
老人道:“是個小黑點。”
王風道:“也不是。”
老人看著他,等著他自己解釋。
王風道:“這是個記號。”
老人道:“什麽記號。”
王風道:“要命的記號。”他自己又解釋:“無論誰有這記號,都表示他的命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老人道:“這記號是怎麽來的?”
王風道:“是被一種叫‘要命閻王針’的暗器打出來的。”
老人道:“要命閻王針?”
王風道:“隨便什麽人被這種暗器打在身上,都絕對活不過半個時辰。”
老人說道:“你好像已活了不止半個時辰了。”
王風道:“那隻因為我運氣好,我快死的時候,剛好碰見葉老先生。”
老人道:“葉老先生是什麽人?”
王風道:“葉老先生就是葉天士,也就是天下第一名醫。”
老人道:“他救了你?”
王風道:“他隻不過是暫時保住了我的命罷了。”
老人道:“暫時是多少時候?”
王風道:“一百天。”他又笑了笑,笑容看起來已很淒涼:“所以我今年雖然才二十七,可是我已活不到一百天,現在已經過了三十九天。”
一百天減掉了三十九天,是六十一天。
老人道:“所以你現在最多已經隻能夠再活兩個月。”
王風道:“也許還能活兩個月又兩天。”
九月隻有二十九天。一個知道自己最多隻能再活兩個月的人,對生命還有什麽珍惜?他為什麽還不敢拚命?所以過去的這三十九天中,他已做了七八件別人不敢做的事。
他殺了七八個本來早就已該死,卻又偏偏沒有死的人。所以他無情,他心狠。因為他不願再傷別人的心。
夜色淒迷。
老人也對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問道:“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一隻鳥?”
王風當然看見了。從荒墳中飛出來的鳥,帶著攝魂的鈴聲。
老人道:“你知道那是什麽鳥?”
王風不知道。
老人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那根本不是鳥。”
王風道:“那是什麽?”
老人道:“是血奴。”
王風不懂道:“血奴是什麽?”
老人道:“血奴就是血鸚鵡的奴才,血奴出現了,血鸚鵡也很快就會出現的。”
王風更不懂:“血鸚鵡?”
老人道:“十萬神魔,十萬魔血,才化成這隻血鸚鵡。”他的聲音神秘而遙遠,慢慢的接著道:“那一天東方的諸魔,和西方的諸魔,為了慶賀魔王的壽誕,聚會在‘奇濃嘉普’。”
王風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奇怪的地方。
老人道:“那就是諸魔的世界,沒有頭上的青天,也沒有腳下的地方,隻有風和霧,寒冰和火焰。”他的聲音更遙遠續道:“那天是魔王十萬歲的壽誕,九天十地間的諸魔都到齊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這隻血鸚鵡,作他們的賀禮。”
王風道:“是送給魔王的?”
老人道:“不錯!”他又接著道:“可是,這隻血鸚鵡每隔七年都要降臨到人間一次,也帶來三個願望。”魯城主卻是半點不留情麵的道,“剛剛是你說讓他們留用的。你隨便去外麵張貼一張告示,就能召到不少人了。”
“這也太……”草率了吧!
魯城的人,個個都懂機關技藝,但也正是因為誰都懂,要在幾千幾萬人中出線才需要精益求精,這其中,各司其職的人手,還有成員間的配合能力都不可或缺。出外隨便找一群烏合之眾,那就好比鹹魚落進茅坑裏,不知是淹死還是臭死,總之還沒開始就已經陣亡。
魯城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衝口而出道,“不要囉嗦,今天日落之前你要是趕不上報名,就再也別想出現在這裏!”
那那……不是還有下一屆嗎?魯士傑心中雖苦,但父命不敢違,他想:從頭再來也比領個長老的閑職從此遠離火雷穀的好。
於是微一頷首,“屬下謹遵城主命令。四年以後,定當重回議事廳,將功補過。”
魯城主故作不屑的笑,“哼,你能先贏得一個百夫長的職位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