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陸郎出診
碧吟霜跟獨孤夢一直天南地北的說著，馬車也一路駛往煙雲胡同。
車輪滾滾聲漸被一曲鶯歌淹沒，不一會兒，又換為書生恩客的打賞和叫好聲，期間夾雜著道路兩旁的攤販吆喝聲，以及孩童嬉戲的曲調。
如此魚龍混雜之地，陸正琳顯然是第一次路過，他沒想到在鹹安天子腳下竟有大白天營業的妓館，不時往窗戶外看去。這一瞧可不能好了，一樓男女對酒和，二樓伶人倚窗盼，三樓他想都不敢想，那一個個女子單薄的衣衫，豔若花苞般待放的朱唇，叫他再也不能平穩的坐著。
碧吟霜側著頭問他，“陸大人如此不安分，要下去如廁嗎？”
陸正琳趕忙搖頭，臉色微紅。而後又想起什麽似的，方寸大亂的把窗子掩上。
碧吟霜用一雙媚眼死死盯著他道，“覺得怎麽樣，這裏的街市熱鬧吧？”
陸正琳頭也不敢再搖，呼口氣說到，“陸某是書香門弟，豈敢沉迷女色，此地……此地不是我留的地方，還望能容陸某告辭。”
“告辭？”獨孤夢略嫌懶散的朝他看去，悶悶的發問，“那陸太醫是要下車嗎，在這裏下車好像才真的不太好耶。”
“這……”陸正琳神色凝重，不知該如何自處。
碧吟霜放開獨孤夢鬆軟的懷抱，坐到陸正琳這一側，指尖纏繞上發絲，媚聲媚氣的道，“陸大人何必如此拘謹？這裏是風月場所不假，但你的車夫明顯也不是第一次來。陸大人年已三十，家中雖有妻室，可總是男人嘛，有些歪心思也不打緊。”
陸正琳頓時驚慌道，“絕對不是這樣。這輛馬車原本是家父的座駕，車夫也是府宅中的老仆人。陸某一向潔身自好，自律得很。”
碧吟霜嘴張成一個“哦”形，收攏笑意後，一臉認真的道，“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陸大人無需驚慌。倒是看起來，你父親才是自律稍欠，常來這裏的事都被你知道了啊！”
陸正琳凝語，“那也未必是真。”
“是呀，未必是真嘛，但你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一下就把父親推出來了。人啊，為了保護自己，旁的什麽都能舍。”
碧吟霜這句話似是有感而發，獨孤夢察覺她的神情變化，俯身問到，“姐姐是想到了什麽？”
“沒有，沒有什麽。”碧吟霜頓時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閉了眼睛，坐回獨孤夢這側。她話語和隱藏在心裏的實情是不一樣的，所想的是，當年自己的親生父親碧如闕把汙水一勺勺往她身上潑來的情景。
父母生而不養已然是她的不幸，在認了父親以後開始地獄一樣的人生，卻是自己太蠢。
那時候的碧吟霜，眼睜睜看著床單上的落紅，把不能動的雙腿掐得通紅，第一次無法自控的咆哮道，“為什麽，我連感覺都沒有，就把自己送了出去？父親你告訴我，昨晚在我床上的人，不是我的三叔嗎？不是嗎？”
“霜兒，你冷靜點。”碧如闕捂住女兒的嘴，把她壓在床上道，“事且不論，你不是正要找個在碧家可以攀附的人嗎？碧東流既然幹出這樣的事，正好順了你的心思，你可以夜夜與他纏綿，討他歡心後，最差也能得個碧家小妾的身份。”
碧吟霜麵如死灰，不論當初怎麽想，也沒想過要用自甘墮落這種方式。可是她的父親在她的飯菜裏下了蒙汗藥，顧慮到她的玄山內功，不顧她死活的多放了三倍藥量，叫她昏了整整七個時辰。在這七個時辰裏，她什麽都不知道，任人淩.辱。
原先隻想暫居碧家，可自那以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她曾問過碧如闕，“當初不是你主動舍棄了碧家人的身份獨自流浪在外嗎？為什麽回過頭來卻又如此在意，我們離開這裏不好嗎，即便你的女兒我斷了腿，但我們還是能自食其力的。”
碧如闕回答說，“霜兒，你平常挺聰明的，這時怎麽突然犯起糊塗？我原先那個身份隻是出自旁係的分家，現在碧東流卻是真正的碧家少爺，絕日城的未來城主，我們依附於他，才能慢慢掌握自主權，到你爹我把碧家的護衛隊統領權拿到手，就能帶著人馬到鹹安接回你娘，就算是玄家人也再無法阻攔，到那時我們一家人就能團員了。”
很動聽的回答，令她真的以為會有那麽一天。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真的很笨很笨，信人間真情，信男女私情，可惜就算人間有真情，其中也沒有一份是留給她碧吟霜的，更不要提男女之愛了。主動把自己送到人前的女人，配得到那種東西嗎？
一段段回憶還在繼續，馬車已開到煙雲胡同。獨孤夢湊在碧吟霜耳邊道，“姐姐，到了。前麵的路真的很窄，我們下車走吧。”
碧吟霜不覺過了這麽多時間，醒過神道，“好啊，那就下車吧。”
見她二人攜手往車下走，陸正琳如蒙大赦的展顏說到，“既然送佛送到西了，草臣就不多留，宮中還有要事，這便調頭回去了。”
碧吟霜把手一伸，連他一起拉下來道，“陸大夫別走，今天可不是讓你來送行的，都到地方了，不去看看我的病人嗎？”
“病人？”陸正琳麵容略顯僵硬，為難道，“這個……太醫署有規定，除皇親國戚和股肱大臣，對其餘的病患，我太醫院大夫恕不外診。”
“就是要你搭把手，什麽規定，都給我放了！”碧吟霜堅決的一聲喝令，輕輕鬆鬆就將陸正琳拖著走。又回頭喊，“車夫，把車停好了，也去我丫鬟家喝杯水。”
陸正琳急得直嚷，“草臣真的不能啊！”
碧吟霜頭都不回的答他，“你再大聲叫，真的就所有人都知道了，是不能醫病還是你身體下麵不能人道，卻沒幾個人聽得明白。”
陸正琳立即噤聲，獨孤夢用大衣袖掩住笑臉，說到，“姐姐最愛捉弄人了，陸太醫不必理她。可你杏林中人學醫濟世，難道見了病人還能不救嗎？夢兒擔保，今天你看過這個病人後，非但不違反太醫院規定，說不定還要謝謝姐姐哩。”
“我謝他？哎呦……”陸正琳汗滿衫襟，實在是趕不上碧吟霜的步伐。
獨孤夢又差點失笑。原本她娘親的家族安插在太醫院的棋子是這位陸太醫的父親，他退休以後，職位給兒子接掌，連同他做為眼線的任務也一並讓兒子承擔，可這個後繼者好像是太過木訥耿直了。
獨孤夢暗想：此事結束後，跟娘提個醒，讓這位新任的太醫院院首專職治病救人就行了，讓他搞情報工作，鐵定是要出亂子的。
“到了。”
碧吟霜自進入胡同後就沒放過陸正琳的手，以至於到地方以後，這位是散了發帶又掉了鞋子，由他的車夫在後麵一直不斷的撿。
煙雲胡同可說是鹹安城內最髒亂差的地方，地上多屎尿，分不清是人的還是貓狗的，卻偏有一群光著腳滿地亂竄的小孩，把這些汙垢踩得更加分不清東南西北。
陸正琳眉頭深鎖，左踩一腳是狗屎，右踩一腳是果皮，就差兩手合十稱“罪過罪過”了，他心道：如此渾濁的空氣，如此叫人難入眼的景象，就算不是病人，長此以往也要憋出病來。
胡同裏的一間宅院門口，翡翠和黃鶯兩個丫頭忙即迎了上來。她們在此等候良久，就是為了待碧吟霜到來，這屋裏住著的就是翡翠那患了肺嗆水症的弟弟。
碧吟霜沒等人行禮參見，徑直便說，“進去吧。”
獨孤夢可不像她那樣直白，彬彬有禮的打招呼道，“兩位姐姐好。”
翡翠和黃鶯恭敬的回禮，並沒有因為獨孤夢這聲過於抬高的稱呼而感到不自在。
碧吟霜卻在前麵瞥了嘴，暗自咬牙道：這便宜妹妹，難道到哪兒都叫人姐姐嗎？這下好，我跟黃鶯翡翠一個身價了。
陸正琳見這兩個迎候的女子雖是丫鬟打扮，但氣度和儀態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才能訓練出來的，此等身份，比一般小門小戶出生的女兒或還高出不少。黃鶯朝他瞧來一眼，他當時又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那種煙花地，連蹦帶跳的進了屋。
在屋子裏，一個麵容憔悴，身體極度消瘦的少年躺在榻上。陸正琳看到，自以為是要他醫治的病人，上前號了脈，卻顯一臉愁容，“這是，肺嗆水的症狀！幾位小姐，肺嗆水雖不是絕症，但也沒人能治得好，就算我是太醫院高徒，也束手無策啊。”
翡翠還道他就是小姐請來為弟弟治病的，進屋第一句話就讓她喪失了那份希望，眼圈之中頓有眼淚出來。
“幹什麽呢，把我的丫頭嚇哭了。”碧吟霜冷冷白他一眼，遞出一張藥方道，“又沒叫你治好他，是叫你照方開藥。瞧瞧這一服藥，憑你太醫院院首的眼力，可分辨得出好壞？”
陸正琳這時才察覺原來是自告奮勇撞了一堵牆，人家根本就沒把希望壓在他身上，頓覺丟臉的將藥方接過。
“看仔細了，如果是個毒藥，也照直說。”碧吟霜撂下話後等了半天，陸正琳卻還在那兒繼續保持著瞠目狀態，嘴巴比床上躺著的翡翠的弟弟張得還大。
黃鶯在旁與翡翠對視一眼，手指指著腦袋轉了一圈，意為：小姐請的這個太醫莫不是腦袋有問題？
翡翠一心期盼結果，無暇跟她搭話。碧吟霜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轉頭瞪她一眼。黃鶯咧嘴作嬉笑狀，與碧吟霜呆在一起久了，她已了解了小姐這個眼神隻是尋常樣子，若是要殺人或者生氣的話，決計是冰得能讓你自個兒想去自殺。
獨孤夢退後一步，安慰翡翠道，“你弟弟會好的，不用擔心。”
翡翠連連點頭，這時近距離看獨孤夢，頓覺眼熟的不得了，一時又想不起哪裏見過，但心中確定必是達官貴人家的大小姐。自去院中搬來長椅，一定要她坐下。
孰料獨孤夢還在謙讓過程中，碧吟霜當然不讓的就把椅子坐了。她還伸出手，一把將獨孤夢攬到懷中，兩人就這樣安定好了位置，慢慢等待著陸正琳的表情從一個傻子轉變為瘋子。
“精彩！如此神藥萬世難求，我這太醫院院首，見之泣血啊！”看完藥方的陸正琳正式以瘋子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