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執棋入盤
碧吟霜的指尖飛快,當翡雲翳真的在考慮是該生存還是死亡的時候,出手封住了他兩處大穴。
這個女人,端的是無時無刻不在算計!翡雲翳剛剛還在想今世真光敗得冤枉,現在自己卻是敗得無聲無息。
玄積辰錯開與翡雲翳相並的手,這才始鬆一口氣。說實話,一個尚未達到天尊級別的人能夠與他鬥得旗鼓相當,早已經令他汗顏了。
“碧掌門,現在這個人也歸你處置了。”連今世真光佛都能製服的女人,玄積辰便是不服也不敢再對她不敬。把事情的決定權統統讓了出來。
翡雲翳的全身真元無法調動,陡然間竟將膝蓋一彎。玄積辰兀自以為這是一種新式的攻擊手段,立馬反手去擒拿,卻見他赤紅著眼睛,結結實實跪到了地。那髕骨落地的聲音清晰的傳入每個人耳中。
“哇!”不遠處的獨孤夢眼見這一幕,連手中正在研究的符文殘片都驚得丟掉了。顯然這位皇子能屈能伸的程度刷新了她的認知度。
碧吟霜的眼睛裏卻因為他這次下跪的舉動顯露出更深的寒意,疑似惋惜的說,“二皇子這樣,小女子受之不起啊。你不為那些死去的侍衛報仇嗎,你不為被困的今世真光做最後一份努力嗎?亦或這就是你的努力了,你在求我放他,還是,求我放你自己?”
翡雲翳看都不看今世真光,立即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那模樣,似一隻被餓了三天三夜後,極盡所能想要討一塊肉吃的小獸。
碧吟霜從懷中取出一塊帕子,順著他的眼角抹過,那些凝固的血跡重又化開。碧吟霜一副疼惜的道,“其實你比你那兩個兄弟更有可能繼承皇位,你懂得隱忍,又識時務。不過你現在這副樣子太難看了,介不介意我把你的頭顱割下,重新接一個好看的上去?啊哈哈……”
聽著這記猖狂的笑聲,翡雲翳無比悲憤,目光也在瘋狂閃爍著。而他頭腦裏的思緒從未轉得如此激烈,他在丈量自己的實力以及全部底牌,其實被點住的大穴他是有辦法衝破的。
然而也僅僅是這樣而已了,無論天時地利如何的合乎事宜,天尊級別的玄積辰和看之不透的碧吟霜對他來講都已經太過強大,即便是拚個一死他也沒有逃走的機會,就連和這裏其中任何一人同歸於盡的可能沒有。
最可惡的是,明明怎麽看都隻有先天境界的碧吟霜帶給他的壓迫感卻是前所未有的,那指尖劃過臉龐時,冰冷且透著殺氣。他總是覺得這個女人就是一個來自地獄的使者,與他根本不是一個階次的人,甚至與所有人類都不相同。
他全身的血液已有一半從下巴底下溜走,這個時候麵部一用力,額頭青筋爆起,臉上再難顯出一絲血色,反倒白皙起來。西突的男人大多肌膚黝黑,他們稱之為健康的膚色,而白淨清晰則更符合青鏊人的審美。
碧吟霜眼裏閃過一絲詭黠的笑意,正兒八經的戲弄道,“呦,好像還是個可造之材,把血擦幹淨了看,即使丟了下巴,也還入得了眼。剛剛算我失言罷,玄家主,你打探打探鹹安城裏有哪家妓館缺少男憐的,將我們的翡皇子送去那裏,先掛牌半個月。”
“嗄……”
翡雲翳吱吱呀呀的說不出聲,可眼底的屈辱和憤怒已經不能掩飾。如果要去當個男憐供人娛弄,他還不如現在就死。
碧吟霜一時笑,一時瞪著他道,“懂得表露真性情了嗎?知道什麽樣是真正的求饒了嗎?你,要磕頭還是去添地上的泥土,自己看著辦。隻是有一點,你若是敢尋死,我找人拖著你的屍體也一路遊街送回碧榮。”
一路遊街送回碧榮!這八個字在翡雲翳耳邊回響,讓他再也沒有穩住身體的勁道。
是什麽在心底咆哮?麵子?理智?還是從小到大那些被灌輸在腦海裏的,王族中人高人一等的邏輯?所有學到的東西,都隻能叫他的心更多一份掙紮。是要現在在這三個人麵前把顏麵丟得一分也不剩,還是死後遭人唾棄?這位碧榮國的二皇子從不曾想,會有一天要麵臨如此艱難的抉擇。
“姐姐,這樣就過分了。”獨孤夢走過來插口道。翡雲翳那已然全部彷徨的眼睛亮起一道希冀,在那聖音下,“可奪其生,不侮其死。我們要人性命,最多是殺人不留全屍,怎能在人死後還拿人的屍體做文章呢?”
碧吟霜清雋的麵容一下又轉換了神態,朝向獨孤夢的時候一臉笑意,“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做啦,不會。”
玄積辰早都不知道要怎麽去理解這個喜怒無常的女人了,輕咳一聲,有些粗聲粗氣的問,“那要怎麽處置這兩個?”
他其實並不反對把人殺了,因為已經撕破臉,留著反而是禍患。把人殺光雖不能算是斬草除根,但至少能把眼麵上的災禍掩蓋過去。碧榮國或者紫霄宮要問責,在他之前還有青鏊國和玄空山擋著。
翡雲翳捏緊地上的草,忽然豁出一切的往獨孤夢的方向磕起頭來,每磕一下,他那眼睛裏似乎都有一眶熱淚彈出。
他已孤注一擲的將全部希望放在了碧吟霜這個宅心仁厚的妹妹身上。心裏一遍遍的催促自己做出毫無廉恥的舉動:我要活,無論如何都要活著,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謀劃多年,離王位僅剩一步,不能就這樣毫無價值的死去。做男憐沒什麽,下跪磕頭也沒什麽,隻要我還有命回去,按照原來的部署靜等奪權,就能讓天下所有女人匍匐在我腳下,包括前麵這兩個。為了這些,我一定要活下去,即使苟延殘喘。
女人總是心軟的,特別是獨孤夢。她看著一個七尺男兒在身前一下下磕頭,如何能不為難?
其實翡雲翳在她心目中的概念也僅是一個行為有些惡劣的別國王子,她不禁躊躇道,“姐姐,誰都該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不如我們叫他立下誓言,從此不找我們麻煩,也不再抓李久鬱師姐,是不是可以放他回去呢?”
“既是阿夢你說的,我便可以給個機會。”
碧吟霜竟然如此爽快就答應,這叫獨孤夢也出乎意料,她開心道,“是嗎,姐姐同意放人了!”
“同意是同意,可不知翡王子同不意同意呢。”碧吟霜盯著翡雲翳的雙眼,語氣越來越淡,“阿夢,我要跟人家商談一下肯不肯發下這個誓,你先和玄家主去劍樓內休息一會兒吧,我很快給你一個答複。”
“哦,那姐姐快一點哦。”獨孤夢毫無心機的撤離此地,一隻手還攙扶著眼裏有疑惑的玄積辰。
待兩人離開視線後,碧吟霜的麵色一下就變得瘋狂,兩眼凝視著有些驚懼的翡雲翳,傲笑道,“那麽,你的救星走了,你的災星要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因為誓言全是用來背棄的,你知道世上有一種主從契約術吧,我們來完成這個契約儀式,你才會有生路。”
翡雲翳皺眉,但眼神中的反抗在逐漸減少。生路,才是他眼前唯一需要的。
碧吟霜麵色微沉,達成共識的速度非常快,這令她很滿意。原本黑白的眸中當即分出第二對血紅的瞳孔,她雖然背後是耀眼的日光,但在翡雲翳看來一切都是黑暗的。
翡雲翳的眼神試圖躲閃,卻無法逃開那像黑洞一樣的雙眸。那滾圓的眼球中心射出一縷精光,緊接著他腦袋一歪,隻剩精神力還存在於原地。
碧吟霜唇角微微挑起,加大神識威壓,鼓惑道,“看著我,我現在是你唯一還能感知到的人。我要你暫時忘掉自己是誰,放下一切身份、地位,那虛妄的權力,是空,那無用的財富,是毒,隻有我能指引你的靈魂去往該去的地方。放鬆你的精神,進到我眼底,來看看這裏,才有你真正需要的。”
這聲音似蠱,甜滋滋、粘蜜蜜。但翡雲翳下意識就覺得對岸是灰沉沉的滅亡之途。
但是這一切他從未見識過,隻餘腦海中一片慌亂,該怎麽辦,抵抗還是順從?
選擇是那樣的困難,又似乎容易得很。因為抵抗隻有死路一條,順從,則將會失去尊嚴的活著,他深切的知道對麵沒有美好,卻又深刻的知道對麵有令人活命的路。
人生所有希望都來源於生命的繼續,翡雲翳並不貪生怕死,但是他有追求,他不願像世上大多數人一樣,來的時候少人知曉,走了之後幾乎不會再有人記起。就算是簽下一個契約,做為一個仆役,也未必不是新的開始。
他的反抗意識越來越淺,最終徹底淪陷。什麽王子的尊嚴,統統變為狗屁。他隻是知道那雙眼睛很美,他不能剝奪自己的靈魂接近美麗的權力。
但是忽然,屬於翡家人的元血悸動了一下,全力抵觸這種靠近,這就像是一個上位者在對下位者搖尾乞憐,令翡氏元血十分不滿,那些沸騰的元血在告訴他:不能被一個女人奴役,就算是死也不可屈服。要轟轟烈烈的死,才對起霸王元血的擁有者這個身份。
翡雲翳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清明,他閉目自警,“不行,我要反悔,拚死我也要反悔。”
然而這個時候他的元神已被碧吟霜拽出元竅。以他不到天尊的武學境界,元神離開身體後根本就無法再控製,隻能憑碧吟霜予取予奪。
也就是說,若契約過後碧吟霜不主動將他的元神放回,他就隻有在空氣中消散。那個軀體也不再有用。
就像月亮落下後依舊會見到太陽,結下契約之後依舊要麵對人生。
那道元神在重回翡雲翳的身體以前猶在不斷的提問,“那我,還剩下什麽?我高貴的王子血統,成為了人家的仆役,那我,還剩下什麽?”
碧吟霜似一個很好的主顧,在他的靈魂盡頭留下了解答,“你剩的很多很多。從前你是碧榮國的王子,現在,依舊是,甚至於你沒有失去什麽,隻是多了一個主人叫做碧吟霜。僅此而已,很容易接受不是嗎?”
那道提出疑問的神識旋即湮滅了去,而翡雲翳的身子猛地一抖,原本耷拉下去的腰杆瞬間挺直。好像確實沒發生什麽,但他心靈的寄托從此將化為一所囚籠,那個籠子的鑰匙僅在碧吟霜手中。
“你很失望嗎?”看到他慘白的眼神,碧吟霜以疑問式的語句教育道,“其實世上的一切,沒有純粹的得失,也許你現在自以為失去了很多,但你得到的未必不能將此彌補,隻是你無法預想到。試想,如果我擁有了天下,是不是意味著你就是天下間第二有權力的人?翡二皇子,我們可以共同努力。”
她又以纖細的手指朝旁指了指,“你瞧,我們現在有什麽?柔然的最後一位公主,可以給你當王後;三生佛第二的軀殼,要顛覆信仰還是重塑信仰,你可以好好利用這份關係。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隻有我在,你才能辦到心中所想。你今日是這樣的幸運,是否就不必計較那一點點失去?”
翡雲翳的眼睛重獲神采,虛無的謊言給了他並不虛無的希望。他堅定的相信一個女人是不需要權力的,到了權掌碧榮的那一天,她終將放權給自己。
那沒有下巴的臉孔甚至呈現出一道笑容,讓碧吟霜覺得,不那麽賞心悅目。這有礙觀瞻的地方,能修改還是盡早修改吧。
“想通了就站起來。你現在還不能靠嘴巴發聲,回去以後我們慢慢治,你的下巴可以長得更完美,信我。”
信神得生,信人得義,而信惡魔會得到什麽,在不遠的將來,他終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