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死則死矣
人固有一死,無論生前多麽顯赫,且等他倒下,看起來便會和別人沒什麽不同。
碧吟霜手撫酥胸,一臉受到驚嚇的模樣,“啊呀,好嚇人。怎會有個死人突然被扔出來?”
武君的心智隻是亂了短短一霎,但手上不免用了很大的勁,在扶手上留下五個深深的指甲印。她回座,惡狠狠說到,“分明是被你所殺,你作此姿態是想抵賴嗎?”
“皇後娘娘您不要隨口誣陷呀。”碧吟霜眼含一汪清水,仿佛自己就是個全不知情的人,“先不說跳出來的這一位到底是誰,剛剛在大殿之內離他最遠的就是我了。”
“可他現在就是倒在你的腳下。”
“便說您是皇後也不能顛倒黑白,何謂倒在我的腳下?”碧吟霜往後退了兩步,死去已久的黑衣人直到這時才在她剛才落足的地方一頭栽倒。碧吟霜不在意滿地的鮮血,連同沾在臉上的血跡也不擦拭,三兩道血痕反而增添了她的妖嬈,笑語,“莫非天上有流星落下,墜毀在我身旁,也可說是因我而墜嗎?”
聽著對方不慌不忙的辯解,武君直覺的認為這不是個簡單角色,責令侍衛向其圍攏,指控道,“流星怎麽能和凡人相比,你當場擊殺本宮的暗衛,十幾雙眼睛看著,狡辯也是無用,伏法吧。”
“哼,青鏊的王法既然是由娘娘您說了算,把原告打成被告,‘被告’無處申辯,那我也沒必要白費口舌。”碧吟霜暗運真氣,尋找適當的方略。經過前一次的變故,幾個侍衛的警惕性都提高許多,尤其趙得安擋在皇後身前,陣劍已無用武之地。
碧吟霜眼角露出詭異的一笑,心中尋思:隻得三十六計走為上了,不過該落荒而逃還是光明正大的走,倒由我說了算。
手上真氣一斂,如水的鴻音直往後殿傳去,“也罷。修崖,我與你今生不能相聚,但願來生可以好好愛一場。”隨後她腳底一動,向著遠端的一根柱子衝了過去。這視死如歸的壯舉,真令仇者快親者痛。
可武君臉上的得意還沒撐住一小會兒就猛然警醒,大叫道,“不對,攔住她!”
宮廷的內侍並非不盡職,甚至功力最深的趙得安一隻手掌已經拽到了碧吟霜的肩膀,可還是快不過魯家大公子護“妻”心切,雖說看起來較為狼狽,但他如一顆滾地葫蘆,及時將碧吟霜攬在懷裏。
兩人在懿欒宮的地麵上滾過兩圈,魯修崖的腰間剛好撞上身後的玉柱。這股衝擊力險些令玉柱傾倒下來,可以想見剛剛若是由碧吟霜拿腦袋碰上去,它會碎成個什麽樣兒。
懿欒宮內八根金柱,一根玉柱,碧吟霜偏生挑了這根翠玉的來撞,自是要濺一頭血在上。到時玉碎人亡,她隻要裝成死屍被抬出宮去,宮裏這根雕龍玉柱也就碎也白碎。到了宮外以後她便可以安心的死上一天兩天,保準能將跟魯修崖的這段愛情升華到海枯石爛的地步。
如此一石二鳥之計,是她在前一瞬間忽然想到的。不過壞在魯修崖沒配合好,出現的時機不對。碧吟霜也不覺得遺憾,這次不成,那就把當庭撞柱這種活計當做保留節目,下次再用嘍。
至少這回臉上沒有破相,叫魯修崖緊張的效果也已經達到,目前這張臉對男人來說就是最有用的殺傷性武器,留著倒也不錯。
她打橫著從地上起來,一拳捶在魯修崖胸膛,聲音柔出水來的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來救我?現在怎麽辦,怎麽不讓我死了好。”
“死字從何說起?”魯修崖現在胸又痛、腰又沉,可也完全顧不上了,一把將懷抱摟緊,不敢想象方才要是晚來一步,是否就見不到他的幻兒了。
碧吟霜近距離看著迫在眉前的俊顏,眼有盈盈秋水,整個人顯得恍恍惚惚,“我定是跟這鹹安城的風水相克,剛來幾天根本就沒有好好住下過,今日一入宮卻有人死在我麵前,皇後娘娘叫我解釋是怎麽一回事,我又如何會說?今百口莫辯,直想找根柱子一頭撞死。”
“這太可怕了,我隻離開一小會兒你居然會想著去尋死?”魯修崖嚇得麵無人色,胳膊摟得更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必須嚴正的提醒你,以後不許再提這個死字。若是你敢死,我就敢陪你一起死!”
碧吟霜垂眸,重重咽下一口氣,似有無盡的委屈被一同咽了下去。她臉上那一層羞澀,和欲拒還迎的動作,像極了情竇初開的青蔥少女。如此矯揉造作的手段她原本是不會的,但奈不住有一個好老師,上輩子在滄瀾月身邊耳濡目染了太多,以至於現在簡直是信手拈來。
武君則在後位上看得簡直兩眼脫窗,一轉眼工夫她都記不清所見的女子是不是剛剛在自己麵前據理力爭的墨家女了。
“皇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魯修崖轉頭向武君看來,用著低沉的語氣詢問。
碧吟霜迫在他眼前道,“修崖不要說了,這是好可怕的一座皇宮,我們走了好不好?”
魯修崖扶住她微晃的身子,注意到她的雙腳在頻頻往後挪,每一步都很小很輕,這是多強烈的擔驚受怕?他頓時心疼不已,“我帶你走,天南地北,就是離這座該死的宮殿遠遠的。”
說出這種話,他已沒考慮周圍站著些什麽人了。趙得安旋即出聲喝止,“小王爺請甚言。”
魯修崖狠狠向趙得安瞪去一眼。他雖不知前因後果,想不通幻兒為何要搞到自殺的地步,可對這個太監決計沒有好印象。秉著一切能傷害到他家幻兒的人都要拉開距離的原則,隻說了一句“臣有事先行告退”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在金殿外被十七八杆執戟郎手中的戟攔住,武君的聲音才從背後傳來,“去哪裏,你們敢走出這裏一步試試!魯修崖,你還不是真正的傑王,要坦白說起來,你並無一官半職在身,所以休得放肆。”
魯修崖扭頭道,“皇後娘娘,我確實不是什麽小王爺,可我們魯家除了有青鏊傑王的身份,魯城萬年雷火木也不是吃素的。誰若敢輕視我魯家人,即便是位踞女皇也照樣轟得她焦頭爛額。”
武君右腳一跺,趾高氣揚的道,“混小子,你在說什麽,你知道你被這個女人迷昏了頭嗎?你老子都不敢這樣跟本宮講話。”
魯修崖感受到來自懷中女人的瑟瑟發抖,當即撕掉了臉上的最後一層禮儀,陰側側回嘴,“我父王不敢,是因為有偌大一個家業要顧。但是對我而言,幻兒就是我的全部。皇後娘娘您大可以試一試,若是幻兒出現一點點損傷,我的膽量會大到何種程度。”
武君覺得今天真是走了好大的黴運,竟然同時被兩大機關世家的人威脅。若把這丫頭斬了,還真保不準隔天皇宮就要被人拆了去。
這時碧吟霜也回過頭來,眸中的無聲戲謔沒人注意到,卻一分不落的落入了武君眼裏。她正是對著這個位置笑的,這份笑容完全是對皇權的挑釁。
被一個平民百姓壓製成這樣,武君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不過權衡輕重以後,態度瞬間沒這麽激烈,瞧了瞧身邊道,“放不放你們走不是我說了算,皇帝還在此呢。你們令皇帝受到驚嚇,怎麽也得留一個合理的解釋。”
旁邊的假皇帝能有什麽主意,隻有點頭附和。殿外的禁軍侍衛當這是陛下的進一步指示,紛紛架起刀劍,欲把兩人攔回宮中。
他二人不往殿內退,武君隻有親自走下台階,行到一半的時候吩咐身後,“趙總管,這裏屬你修為最深,且看看本宮的暗衛是因何而死。”
趙得安道了一聲“喳”,挽起袖子去查驗屍體。
魯修崖這時才注意到地下早有一個死人躺著,而且還有大灘血水在肆意橫流。他低頭一看又發現幻兒的臉上也有血跡,這張臉如同剝了殼的雞蛋能一看到底,卻沒絲毫破損,血跡自然是別人的了。他急忙問,“幻兒,剛剛的情況究竟是什麽樣的?”
碧吟霜把頭頸一縮,顫巍巍說到,“我也不是看得很清楚啊,就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這個死掉的人據說是皇後娘娘的暗衛,可在他冒出來前沒人知道他在殿裏,他就這麽橫衝直撞的拿著一把刀朝我過來,然後頸部不知被什麽利器劃出一條口子,然後……然後娘娘就硬要說是我將他殺了。可你也知道,我進宮時什麽尖銳物體都沒帶,即便真放著一個人讓我殺,我是用捏的還是要用口水噴的?”
“這麽說,我明白了。”魯修崖聽碧吟霜把事件複述一遍後,打心底就覺得是武君的詭計,因為要幻兒在宮內殺人這種事從根本上就站不住腳。他不陰不陽的提高了嗓音,讓身旁的侍衛都能聽到,“皇後娘娘舍去一個先天境的暗衛都要陷你於死地,真是大手筆。”
武君臉上的淡然有些掛不住了,呲牙咧嘴作凶惡狀,“本宮沒工夫跟一個平民百姓耍小心思,殺人就是殺人,便是墨家子弟在我宮裏殺了人,也是死罪難逃。侍衛,趕緊將小王爺拉開,凶器一定還藏在這女人身上,得好好搜上一搜。”
這時站在殿外的都是男侍衛,武君也不打算換宮女上前搜身。即便是搜不出什麽來,碧吟霜也會被一堆男人上下其手。
蹲下驗屍的趙得安卻在這當口起身說到,“稟皇後娘娘,依老奴拙見,殺人的凶器至少是一件長二尺四寸的利刃,是刀的可能性為大。基於這一點,就沒有搜身的必要了,因為她身上根本就藏不下這麽一件凶器。”
“怎麽可能?”武君瞪眼道,“難道不是身中暗器而死的嗎,或者是用細小的針?”
武君一個勁的在朝他使眼色,趙得安卻恍若未見的拱手道,“並非針尖或刀片之類的暗器,從傷口的大小判斷,絕對是二尺以上的刀具。可是,這件事實在令老奴費解,當時我的確沒有感受到那件武器的存在。”
“那她一定是搶了暗衛手中的刀。”武君妄自定奪道,“定是被這女人一記反手刀滅口的,在場十幾二十個人都是見證,殺人場景曆曆在目,本宮以當朝皇後的名義保證沒有看錯。”
趙得安後退一步,靜立著道,“老奴隻是就事論事,至於最終要怎麽判,全憑皇上定奪。”
碧吟霜在殿外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雙簧好像要演砸了。好笑的發現趙得安跟武君不是一條心,他像是要當個中立派,也把皇帝拿來做擋箭牌。看來這宮裏的人心武君還沒有徹底掌握。
照目前情形來看,趙得安的立場很是古怪。記得前世不管是武君攝政也好,不在其政也好,趙得安似乎一直都是上膳監的總管,從來不升也不降,好像他背後有一個人能讓他不去畏懼皇權。
碧吟霜又轉念一想,終於找到其中最古怪之處。剛剛趙得安出手的時候,武功路數像是名家指導,但他一個太監照理說不可能受到什麽家族或者門派培養,可他一路練到先天巔峰,一生卻極少出皇宮。唯一解釋就是,宮裏麵真的有個登峰境高手坐鎮,趙得安是被那個人一對一培養出來的,而且至今為止那人依舊是他的靠山,因為隻有登峰境的實力才能夠突破任何皇權的桎梏。
鑒於此,碧吟霜突然從容的向武君道,“皇後娘娘並非武林中人,有些時候真的會看錯的,特別是當身邊有壞人要利用您的時候。剛剛或許趙公公也發現了,那出手的像是個登峰境實力的高手,隻怪我修為太低,僅僅猜到一個大概。”
趙得安神情一呆,全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什麽登峰境?我……我,我根本沒這樣說過。”
武君眨了眨眼睛,在短短一個呼吸內思維不知飄到了哪兒。她在皇宮日久,什麽陰謀沒見過,倒真的懷疑是有人在借機斬除自己身邊的羽翼,對碧吟霜的話雖不全信,可也對趙得安起了疑心。
人心是世上最不容易掌握的東西,卻又最容易掌握,因為長久的掌握它是不容易的,要在短短的一瞬間改變它卻很容易。武君本就心術不正,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信譽,隨便幾件尋常事物放在她眼裏都有可能被妄想成各種對自己不利的東西。
碧吟霜利用這一點,要武君陷入思維亂序,雖然對她自己不一定有利,但能讓武君傷腦筋的任何事情她都樂於見到。誰讓這個皇後自恃身份來擾人清夢呢,本來這個時辰她應該在床上睡覺才對。
設計了別人去狗咬狗,碧吟霜臉上卻依舊溫柔,那毫無城府的笑顏叫人憐惜。
魯修崖直勾勾盯著她,真是越看越好看,直想把這張臉捧在手心。他悄聲道,“幻兒,你實在是太心善了,這個時候居然還在為害你的人分析事實。後宮這個是非之地,玩心計的人太多了,你不要被人利用了去。”
碧吟霜輕輕一點頭,“我知道了,我好笨是嗎?不過幸好有你。”
魯修崖神情一度振奮,“幸好有你”四個字就是對他最好的肯定,他如何還會讓這個對他抱以信任的人失望?如何舍得讓這個人失望?
“皇後娘娘,我魯家與您曾有約定,所以現在為止還是支持你的,可你們宮廷的爭鬥若是牽連到幻兒,別怪我把其中的一些事情公諸於眾。順便告訴娘娘,我父王已經不理政很多年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魯家唯他馬首是瞻,倘若觸及他的逆鱗,不排除魚死網破的可能,而今這塊逆鱗無疑就是碧吟霜。
武君雙眼眯縫著道,“魯修崖,你敢威脅本宮!”
“皇後娘娘,在下說的句句肺腑,也誠意十足,我不希望魯家與青鏊皇室的多年和平共處因為您個人的感情因素而有所動搖。若是您真的認為是幻兒殺了您的暗衛,那麽我對您宮廷這些守衛的忠誠度表示疑問,您若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該換換謀臣了。”
魯修崖堅定的說完這段話後,身子外側的衣袖一抖,最靠近他們的幾根戰戟當即斷去。隨後他一拉碧吟霜的手,兩人很有默契地走出皇宮。
碧吟霜眼睛雪亮,一眼就瞧出魯修崖的袖中暗藏鋼鞭,大內侍衛的戟隻輕輕一碰就會斷成兩截,心道:這條鋼鞭非金非木,所以很容易逃過禁軍侍衛的排查,但威力如此之強,當是好東西呀。我要有福了,魯修崖既然敢娶我,就先撈足了聘禮,運氣好的話,還能見一見上輩子無緣得見的魯城核心,那根傳說中的世界上最後一隻大妖。
萬年雷火木:魯城立城之本,九幫十寨中火雷寨人馬所信仰的圖騰。近萬年前,由於人類崛起,眾多大妖紛紛退入妖閉空間,而某隻初生的植物係大妖卻被開墾荒蠻山大澤的一眾江湖好漢困住,失去了退守的機會,紮根火雷山。八百年前工神魯才輸親入火雷山降服這隻大妖,並以此為基建造魯城,從此地底的雷火木取之不竭,成為魯家製造神兵的原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