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青史藏虛
“妖晶石，能賣多少錢？”獨孤夢雖然很認真地聽著，卻是半晌憋出這麽一句話。
賣錢？碧吟霜的情緒尤在亢奮中，不然指不定會是怎樣一副表情。武林中人最渴求的是武器和實力，對於她們來說，錢還不如空氣重要。
碧吟霜一刻不離的盯著手中的球體，掩飾不了眼中的鋒芒，“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東西，價值多少我都不會賣的。”
“那讓我想一想，會是怎樣的結果。”獨孤夢眼眸一閉，再睜開時，整個人已變成一台全無感情的吐字機器，“萬載妖晶，說獨一無二是有些牽強，但論及招災引禍之質，天下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與之匹敵。自有記載以來，出現的每一塊萬載妖晶無一不引發大禍，而一開始發現妖晶的主人，多半喪命於此。”
聽著獨孤夢冰涼的聲音，碧吟霜又一次對她動了殺機。那些卷入禍端的白癡自是因為拿到萬載妖晶之後就急於顯露，本身卻沒有將其護住的實力，是為懷璧其罪。獨孤夢知道自己手中有萬載妖晶，所以第一個不能留。
見到碧吟霜一臉思索的狀態，獨孤夢還以為她心有所動，繼續勸到，“據我在書中所見，將萬載妖晶安置在門派之中才是最妥當的。若出現在其餘地方，它不是麵向外人的匕首，反倒是朝向自己的凶器。曾經北漠星辰國就出土過一具萬年妖屍，結果卻是，妖晶還沒正式現世，星辰國就已引來各方高手不計其數，萬載妖晶一現世，星辰國彈丸之地頃刻間被北漠十二國瓜分，隨後發生的奪晶之戰波及到北漠每一個角落，混戰持續了整整一百年。在這百年之中，這塊萬載妖晶在十二國內不停轉手，發動了無數次屠國滅城的災害。若非天下七大派之一的妖皇天介入調停，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劍癡不止是劍癡，還是一部青史百科全書，可惜書裏的哪有什麽真相。碧吟霜淡然一笑道，“戰爭就是戰爭，怎麽可以跟萬載妖晶的禍害混為一談？倒是據我所知，中古時期那場戰爭恰恰是始於妖皇天，那時候他們剛被玄空山和臨淵閣的人聯手趕出東洲，正無處落腳，所以才盯住了北漠這塊肥肉。於是完美的利用了星辰國妖晶這根導火索，使北漠全境陷入十二國群雄爭霸的混亂中，最終趁虛而入，一舉成為北漠最大的勢力。直至今日，妖皇天當初介入調停時索要的北漠半壁江山一分一寸都沒有退還給十二國，這才是真相。”
“不可能的！”獨孤夢目光微怔，“七大門派都是武林正道，絕不會主動挑起戰爭。妖皇天也一定是覺得將國土還給好戰的十二國還不如自己管理來得安定，當北漠十二國有能力帶給百姓穩定繁榮的生活的時候，妖皇天一定會將這些國土歸還的。”
“哈哈哈。”碧吟霜忽然放聲大笑，卻隻在心裏說：獨孤夢，但願你這份天真能夠保持到天荒地老。
“姐姐笑得我心好慌啊。”獨孤夢的雙目開始遊移不定，倍感心虛的問，“姐姐手裏的這塊妖晶要交予門派嗎？以玄空山現在的實力，肯定能好好保管。姐姐若要留在自己手裏的話，恐怕隻要用過一次，就會引來眾多勢力爭搶，我不想到時候因為姐姐而使天下老百姓不安。”
碧吟霜咧嘴道，“你這丫頭倒是直接，這麽快就給我分析完了。不過你可有想過，那些來搶的，都是對我手中的東西有覬覦之心的無恥之徒，殺了便是，世上若有什麽人在其中受到波及，是他們沒有提前站到能夠保護他們的陣營中去，與我何幹？何況這塊妖晶正好是當初那頭大妖的眼珠子，光憑這一點，我就不能把它交給玄空山。”
“為什麽？姐姐你不已經是玄山掌門了嗎？”
“這其中的原委，你已經看過了呀。”碧吟霜指尖劃出六芒星，點在這顆眼珠上，還有空閑說到，“如果剛剛那塊石板上看得不是很明白，那就睜大了眼睛再看一會兒這個！滄鼇之祖，妖丹相贈，史書中這種謬論究竟是不是真的，就在這裏見分曉。”
天下武學博大精深，玄山劍宗主修劍道，與玄山同處東洲一域的臨淵禁宗卻主修印道。碧吟霜前世在臨淵閣內閱遍一百八十卷印道法則，複又將全部書卷付之一炬，這才召致臨淵禁宗不惜代價的發動臨淵封印將她囚禁起來。
這些印道法則中有一些稍顯冷僻的連臨淵禁宗本門的人都沒學過，碧吟霜卻在二十餘年的牢底生涯中將之一一練熟。如今可以說，她是天底下兼容最多印道法則的印道大師，在大妖的瞳孔上施加一道“舊日重現印”自是再簡單不過的。
獨孤夢頓時睜大了眼睛，八千年前的一幕幕，血與肉，恩或仇，色彩斑斕地展現在她麵前。
場景中先是顯現出一隻昂著頭在地上站都站不穩的小獸，跟現如今的滄鼇有著極其相似的樣貌。這時場景黑白變換，顯是從大妖的眼睛看出去的，大妖眨了眨眼，再次睜開時異常吃力，而後一顆血紅的妖丹從畫麵最底下飛出，直往小獸的嘴裏落去。
目光一轉，視線延伸到幾百米外，一個有著蒼蒼白發的老人正遭受一條黑色惡蛟的襲擊。大妖的目光忽而向上，興許是朝天吼了一聲，惡蛟登時被其嚇退，老人卻倒在了血泊中。
隨後發生的事情正如那塊石板上所記，大妖放棄給幼獸服用妖丹，轉為去救治老人，卻出現了拿弓的年輕人，極為迅捷的趕在老人吞服之前搶走了妖丹。顯然青年和老人原就是熟絡的親人，隻見老人不斷朝他招手，卻毫無作用。
這個青年的修為頗高，恐在先天境以上，而他手中的弓箭也不是凡品，弓上有個標記，竟與如今代表玄空山的水樣記號有著八分相似。失去內丹的大妖本就搖搖晃晃沒什麽力氣，被他幾箭射中胸口，終於無力再戰。隻得帶著老人且戰且退，回頭時卻不見了藏在草叢中的幼獸，目光深處，依稀能見到長長的拖拽痕跡，似乎是另外有一撥人用碩大的鐵鏈綁走了幼獸。
大妖不斷的抬頭又低頭，定是在發出連連哀嚎。場景被一層一層的水霧覆蓋，然而天上並沒有在下雨，可以想見這是大妖的淚水。
終於，這個疲憊的身軀用盡最後一分力氣，遁進一層光幕中。那就是這裏，沒有任何人類入侵者的妖閉空間。
這一人一獸，一個本就是垂暮之年，吐出內丹後，等死而已，而老人也身中劇毒，必將不久於人世。毫無疑問，聯係那塊石板上的文字，他們便是玄空山開派故事中的兩個主角，卻不是什麽返老還童，而是這頭大妖的內丹被老樵夫的兒子所奪，而後失去親身骨肉的大妖隻得選擇了回到自己的巢穴，與老樵夫一同死亡。
這就是真相，玄空山發跡的全部事實。說什麽人與妖獸和平共處，從古至今都是欺瞞世人的鬼話。
獨孤夢一直看到畫麵中僅剩的一道縫隙關閉，她忽然好後悔知道了這個事實。過了很久才開口問，“姐姐，以前我以為我弄明白了正邪，可是剛剛的畫麵裏，誰是正，誰又是邪呢？”
碧吟霜收起眼球，不由自主的摟住獨孤夢道，“接受不了嗎？這隻是一次人與妖獸之間的正常博弈，沒什麽正邪。”
“可是那頭大妖明明沒有做什麽呀！它隻是想救人，為了救人連即將要給自己孩子用來進化的內丹都讓出來了，可得到的結果是什麽？”獨孤夢摸摸了身邊的骨架，顫抖的道，“姐姐，怎麽會這樣？它真的是本派創派前的那隻大妖，滄鼇的祖先嗎？還有那個拿著弓箭的，難道本派的始祖就是那樣一個人？”
碧吟霜毫無感情的道，“是與不是，你已經知道了。剛剛你看到的確確實實是八千年前曾經發生過的事，所以，不必問我。”
“怪不得大妖的屍體一直未被找到呢。”獨孤夢嘟嘴念叨，“我翻遍玄空山的所有古籍都沒有找到過一條線索，還以為是我漏看了。”
碧吟霜輕撫著她的後背說，“我們玄空山的第一代掌門，玄家無數人的先祖是個置親生父親於不顧的忤逆之人，這樣的曆史，哪本書上都不會記載的。就如北漠史書中也不會寫著半點妖皇天的不是，是一樣的道理。其實人要往好了想，至少滄鼇幼獸活了下來不是嗎？而玄空山本來是被妖獸占領的蠻荒大澤，我們的首代掌門卻隻用了幾十年時間就在這裏建立起偌大一個的門派，這就是好的結果。”
其實這個真相或許早有人猜到，那位青萍寨寨主很有可能就是發現了這個地方，所以才被滅口。但是碧吟霜還是想不明白一件事，他既已來到這裏，也是在地道裏麵被滅口，那麽這些證據又為什麽保留了下來？如果那個凶手真是玄空山的人，為什麽多年來卻對這裏再無一點布置。
獨孤夢毫無保留的靠到碧吟霜懷裏，低聲道，“我還是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師父從來都教我要做個好人，可是我們玄空山的先祖卻是用這種卑劣手段才創出了玄山派，我們還配稱武林正道嗎？我該堅守的真理又是什麽？”
碧吟霜的雙手緊了緊，忽然覺得這樣的獨孤夢好讓人心疼。前一世的記憶裏，她從來都是正道楷模，一直有自己所堅持的真理，難道這份堅持會因這一次機緣巧合而被打破？
碧吟霜拍了拍她的後腦，暗中施加了一個安神撫心印，是為緩和獨孤夢的情緒。她突然很矛盾，她不想殺掉獨孤夢了，她想讓這個姑娘也看一看世上的黑暗麵，她想要知道當這個姑娘跟自己易地而處的時候，會不會變成前世那個自己。
“其實真理不過是講給無知的人聽的空口白話，曆史更是勝利者為自己書寫的頌歌。我們不用去理會別人怎樣做，隻要堅持自己所信念的就好，你說對嗎？阿夢。”碧吟霜用和煦綿軟的聲音說著話，漸漸變為一種引人入睡的催眠調。不管獨孤夢有沒有脆弱到需要人來安撫，硬是讓她進入了夢鄉，隻為要她好好在自己懷裏睡一覺。
那些過去的歲月裏，她們從來沒有這樣近過。
舊日重現印：宙道，時差類印法。施加在死者瞳孔上即可還原他在死亡前一刻看到的景象，是查明凶殺懸案，讓死者瞑目的不二選擇。此印練至最高境界則能以活人的眼珠為媒介，看到這雙眼睛曾經見過的任何場景。然而此法對眼珠的要求極為苛刻，若死後有所損壞，或是雙目不能視物，就完全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