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母親
淑蘭被哭聲驚出了屋子。出了院子循聲望去，兩個人影從小路上直躥下來，踩著一片灰白的鹽鹼灘地，踏起一片白塵，肩上包裹拖累著身子，跌跌絆絆的向著院子跑來……還沒看清楚，一聲「媽」石破天驚的在耳邊響起，緊接著身子就被重重的抱住——哭聲鋪天蓋地的爆裂出來。
淑蘭驚呆在原地，她顫抖著身子撐起抱著她的身子，已經聽出了二女兒的聲音，她的心激動地要跳出胸膛了，眼睛隨之模糊成一片。模糊中她的意識又清醒過來，剛才是兩個人，她也聽見了兩個人的哭聲，那是誰呢？大女兒已經走了，那是誰呢？模糊著淚眼她看過去怎麼真的是大女兒啊？？可是這張臉很年輕……一股熱血湧上頭頂，淑蘭只覺得自己石化了，她想轉身，可是竟然動不了——轉轉？？……是轉轉么？？？」用力往前沖，卻一下子歪倒下去。
幸虧雅綾一把抱住了母親，站在一旁流淚的轉轉兩步跑上來抱住淑蘭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淑蘭顫抖的幾乎背過氣去，用力抬起手去抱轉轉，可是雙手僵直，嘴唇發紫，張著嘴巴卻發不出聲喘不上氣……二姐發現異樣，尖聲大叫「媽！媽！媽——你不要激動，你不要激動」立刻伸手掐上母親的人中。
轉轉也從嚎哭中驚醒，呆看著全身僵硬面色蒼白的母親，嚇得噤聲。
「快掐媽媽的虎口！」二姐吩咐著把母親蜷縮著抱在懷裡，終於，淑蘭喘了兩口氣，幽幽的迴轉過來。
「是我的轉轉嗎？是我的轉轉嗎？」
「我是轉轉！」
「我的轉轉啊……我的轉轉——媽對不起你啊」迴轉過來的淑蘭跪趴在地噗通一聲把頭磕在地上。「媽媽沒有把你帶回來，媽媽對不起你啊，媽媽讓你受苦了——！！」兩個女兒驚慌失措，一把把母親抱起來摟在懷裡，三人抱在一起放聲大哭，直哭的肝腸寸斷，風停樹靜，天灰地暗，不能收聲。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循聲過來的鄰居一見這場景，忙把三人連拉帶勸的進了屋。終於，哭聲都止住了，隨之取代的是不住的感嘆和笑聲，淑蘭緊緊握著轉轉的手一秒也不敢鬆開。又騰出一隻手把二女兒拉過來，三個人手握著手就那麼坐在炕上又哭又笑，幾個鄰居們也被眼前的情景感動的滿臉笑容滿眼淚花。鄰居貼心的打發兒子騎自行車去通知隔壁村的娉綾，然後一起識趣地離開，母女圖聚要有多少說不完的體己話啊，怎麼能夠去打攪呢?
淑蘭一手握著一個女兒，眼睛卻緊緊盯著轉轉，一秒不錯開眼睛，喜悅的淚水無聲的流個不停。雅琳立刻抽出自己的手，把母親的手放在轉轉手上，自己起身去到了熱水給母親和轉轉擦臉。
執手相看淚眼。用在此刻也合適。
有太多太多的話，有太多太多的愧疚，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有太多太多的惦念，此刻卻不知道要先說哪一句……
淑蘭摩挲著轉轉的手，又伸手摸摸轉轉的臉，捏一捏她的胳膊，按一按她的肩膀，似乎在檢查再確認，眼前坐著的確定是真實的轉轉，確定是哪個她夢縈魂繞心結鬱結了多少年的女兒。
轉轉是害羞的，準確是的說她是不習慣的，她從來沒有被別人如此深情的凝視過，從來沒有被一個人這樣珍惜的撫摸過，從來沒有被一個人這樣愛不釋手的牽引過……這勾起了她記憶里的一些碎片，被她一直當做夢的碎片，此時此刻再一次清晰的重現——難道這就是「母親」嗎？這就是母親的感覺嗎？這是多麼讓人陶醉的感覺啊，她居然第一次真切清晰的體驗到，她居然也有機會體驗這樣珍貴的感情——這就是「愛」嗎？來自母親的愛嗎？就像她愛自己的兒子一樣……原來，她也可以被別人這樣愛著——轉轉激動地熱淚盈眶，突然跪起身子抱住淑蘭大哭「媽媽！！——你就是我的媽媽啊！！」
這一聲，哭出了轉轉二十年的委屈，這一聲，喊出了轉轉二十年的渴望。
淑蘭緊緊抱著轉轉，拍著她的背，就像拍著小嬰兒的背一樣。涕淚長流。
「我的轉轉，我的好轉轉……我是媽媽，我是你的媽媽——媽媽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受苦了！！你恨媽媽吧……是媽媽對不起你……」
轉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才吸著鼻子嘟嚕「我不恨你，我不怪你……我只是可憐自己那麼多年沒有被媽媽疼過親過，我覺得自己好可憐啊」
雅綾也過來抱住母親和妹妹「以後，你就要我們所有人的愛喝關心了，都給你補上，你要多少就給你補多少，媽給你多少我們都不爭不搶，全給你一個人！」雅綾的話，讓轉轉破涕為笑，差一點笑出個鼻涕泡。
雅綾連忙給她遞上手帕，讓她擦眼淚揩鼻涕。
雅綾怕母親太過激動和悲喜，她已經上了年紀，極悲極喜都可能讓她受不了。為了讓母親的心情舒緩一些，雅綾故意打趣轉轉小時候的樣子……很快母女三人就沉浸在轉轉小時候的趣事里。
眼淚乾凈了，心情平穩了，才想起這一路走來沒顧上吃飯喝水，地上還放著大包小包沒顧上整理。雅綾一邊問著淑蘭各種東西在什麼地方，一邊準備抱柴火燒水。
淑蘭下炕「今天的飯，一定要媽媽來給你們做，你們倆歇著，陪媽說話就好」立刻和面做飯。「上馬餃子下馬面，今天媽就給你們做你們愛吃的拉麵，小時候，雅綾最愛吃，轉轉都是讓你二姐給喂著吃的，每次都吃的滿臉滿嘴，像個小花貓。」淑蘭一邊和面，一邊說女兒們小時候的樣子。
面要慢慢揉，好好醒，每揉一下都包含著淑蘭對女兒的愛。醒著面的同時準備醬料，豬肉切成碎丁，洋蔥切碎丁，蒜切末，再拿一根白蘿蔔切丁焯水去味，肉醬料備好。按著順序熗炒下鍋，不一會兒功夫，滿屋飄起濃郁的香味，最後胡蘿蔔切絲、白菜切細絲、黃瓜切細絲，裝到盤子里備用。還有一樣是必不可少的，炸辣椒。母親的炸辣椒是雅綾不能抗拒的美味，一樣的辣椒一樣的熱油，可是母親的辣椒總能炸出不同的香味，後來雅綾才學到，原來要放鹽、放芝麻和辣椒面兒拌在一起，然後熱油熗炸，最後燈油涼了，再滴兩滴香醋。這是母親獨一無二的做法，她從沒在別處吃過一樣的味道。
轉轉的記憶里已經找不到和母親在一起生活的痕迹，更不記得母親那的味道，只是聞著滿屋的飄香，看著母親繁複細緻的做法，她才感覺自己真的是大門大戶家出來的孩子。
面醒到了，一根一根細細的拉，每一根都勻稱，每一根都柔滑精道，母親的雙手像翻飛的蝴蝶，一根根麵條在她手裡歡快的跳著舞，歡快的在鍋里里翻滾。
周榆一進院子就聞到了飯香，今天怎麼飯做得這麼早?一進屋大大驚訝，滿屋飯香濃郁，熱氣騰騰，三個女人正邊做飯邊親親熱熱的說笑。如果不是這難見的飯香和淑蘭的聲音，他真以為自己走錯了。
見周榆回來，淑蘭把第一碗面盛出來，招呼他先吃飯，然後讓兩個女兒過來叫姨夫。
明白過來情況，一貫不善言語的周榆，呼嚕呼嚕幾口吃完飯，說要到鄰居家串，留出空間讓這娘兒幾個好好敘舊親熱說話。
第二碗面，淑蘭盛給轉轉，細心地舀一勺肉醬放在面的正中位置，旁邊放上嫩黃的白菜絲、綠的黃瓜絲、橙紅的胡蘿蔔絲，又問轉轉能不能吃辣，說吃辣，又放了一小勺辣椒在邊上，親手端給轉轉「你嘗嘗，看媽媽做的面好不好吃」。
只是看著聞著轉轉的口水就要流出來了，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吃這樣的面，也是如今記憶里她第一次吃媽媽做的飯。
「要拌勻吃才香」淑蘭看著轉轉盯著面遲遲不動，過來親手給她挑拌好「現在嘗一嘗，看看喜不喜歡？」
端起碗，挑起面，放嘴裡。
只是這一口，轉轉的眼淚就出來了！
這就是媽媽的味道！
她終於吃到了媽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