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是媽媽
李家女人終於回來了,手裡牽著一個小娃兒——是轉轉。
淑蘭像一顆出膛的子彈撲到了轉轉面前,全身顫抖,用力控制住不哭,顫抖著嘴唇哽聲問:「轉轉?你還認得我不……你認得我不??我是媽媽!」
轉轉怯怯的盯著淑蘭看,不知多久,慢慢撇了嘴、滿眼含淚,畏怯的扭頭看一眼李家女人又回頭看一眼淑蘭,躊躇著叫了一聲「媽」。
這一聲「媽「淑蘭和李家媳婦都認為是在叫自己。
淑蘭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下來,抖著手拉過轉轉緊緊抱在懷裡,忍著不哭出聲——她的轉轉終於找到了!她的轉轉終於找到了!她想沖著天空大聲笑,她想跑到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她想告訴聘綾告訴綉綾告訴地下的志廉——轉轉找到了!!!
空氣在那個時間凝固了,淑蘭感覺不到周圍一切的存在,只有她的轉轉在她的懷裡:握著的小手冰涼裂著小口,小臉黑黑一層皴皮,一把小木勺掛在脖子上,打了補丁的藍底印小圓點的小罩衣是洗乾淨的,短了的袖子接了一圈藍布,黑色的粗布褲子長的折起了邊、腳上一雙半舊的小花鞋,小身子單薄但長高了。把轉轉緊緊揉在懷裡,揉搓著女兒的軟軟的頭髮、冰涼的小手、紅紅的小臉蛋,一時間千滋百味,悲喜交集!
轉轉低頭不說一句話,有些局促和膽怯,安靜的靠在淑蘭懷裡一動不敢動。
如果說,屋子裡的人不動容是假的,但是在那一刻各自都是打翻了五味瓶。李家媳婦想上前拉轉轉,被婆婆攔住了,做了母親的人才能懂得此刻的愛與痛,懷胎十月,養育幾年,不得已讓孩子求生,此刻歷盡辛苦千里尋親終於見到女兒,哪個母親捨得有一刻的分開。
婆婆叫媳婦幫她去做飯,又指著兒子陪大哥說說話。
淑蘭抱著淑蘭坐在炕的緊裡頭,就那麼抱著端詳揣摩親昵,這一切都幸福的像做夢一樣,她幾次悄悄掐自己胳膊確定是疼的,高興地在心裡嚎啕大哭,淑蘭樓著轉轉說話,教轉轉挑線繩,整整一個傍晚她都沉浸在見到轉轉的喜悅里,沒有空隙去思考太多的事情。
飯好了,淑蘭看著轉轉吃的狼吞虎咽,就把自己碗里的都給了轉轉吃。淑蘭恨不能讓時間停止,可是時間很快入夜,轉轉不知不覺靠在淑蘭懷裡睡著了,小臉紅撲撲,呼吸安然。不知她還記不記得這是媽媽溫暖的懷抱。
淑蘭輕輕抱著女兒,端詳著她的模樣,長大了的轉轉眉眼更像她的爹爹。看著熟睡的女兒,不由得輕聲嘆口氣,良久抬起頭看向正在說這話的朱家大哥和李家男人。李家男人咳嗽了一聲,叫了媽和媳婦都坐到炕上,說和謝家媽媽談一會兒事。
當李家媳婦說出「兩百塊帶走李金香」時,淑蘭覺得頭皮刷的一下麻了,頭髮似乎要一根一根豎起來。她眼睛盯著懷裡的女兒半晌沒有動一下,只是手指不聽使喚的發抖。正喝了一口水的朱家大哥一口水嗆在嗓子里,咳著轉頭看淑蘭,一時開不了口說話,幾個人都靜默的不出聲。
婆婆狐疑的看著兒子又看眼媳婦,冷了臉沒說話,起身提了茶壺倒水。
良久,淑蘭緩緩抬起頭:「你們養育了轉轉這幾年,是對我們母女的恩德,我應該感謝你們!……你們提條件也是應該的,我應該把轉轉這幾年的吃用和你們對娃娃的愛護報答回來。」淑蘭頓了一下,聲音一下低沉下來「可是我的情況實在逼得我沒有辦法,我拿不出這麼多錢給你們啊!如果我能拿得出,我願意給你們,願意來報答你們。我今天能活著找到我的女兒,也是老天爺可憐我、娃娃他爹在地下保佑我才能活著。錢,我想和你們商量,看能不能這樣:我把身上的所有錢一分不剩的給你們先留下,然後我回去和所有親戚朋友借錢給你們先湊上一百塊,剩下的我慢慢在想辦法……你們看行不行……?」
「你當我們是賣金香嗎??你這話說得我們好像賣金香似得!……金香這幾年吃的穿的用的哪個不是錢,要不是我們抱養她,說不定她早就餓死了,你今天還能見到她嗎?」李家媳婦半仰著頭歪著臉頰聲音涼薄。
「我不是不願意給你們這個錢,我是說我能不能慢慢還給你們這個錢……」淑蘭連忙解釋。
「呵呵,弟妹這個話說的,餓死到不至於,我們也不能不給娃娃一口飯吃!當時也是我不對,你們想要個娃娃我以為謝家妹子回不來了才把娃兒給了你們,要是知道謝家妹子好好的回來了,也不會有今天的事。說到今天,這個事也怪我,我要再等一個月謝家妹子也不能為了找娃娃跑了這麼多趟,吃了這麼多苦,所以這個事我對不起謝家妹子。」頓了一下會兒,朱家大哥又說「我也是個中間人,今天李家兄弟和弟妹你們也給我這個當哥的一點面子,咱們再商量下,兩百塊錢,確實太多,現在的光景誰家能拿出這麼多錢,確實太為難,感謝是必須的,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少一些,我說按謝家妹子說的一百塊也是一筆大數目了,可以了。等過一兩年生活稍微好一點,讓謝家妹子再來感謝你們,再說有娃娃在中間,你們兩家以後就是親戚了,還要多走動,報答你們養育之恩的時間還很長呢」。
李家男人看媳婦,媳婦冷著臉仰著頭看房頂,不說話。
奶奶嘆口氣說,「娃你們就讓謝家媽媽帶走吧,現在自己的兩個娃娃也要養活,既然親媽找上來了,也吃了不少苦,就讓她帶走吧,咱們有兩個孫子也很好。謝不謝的我們也疼了娃娃一場,表達個心意就行了」。
「表達個心意!我養了這個丫頭四五年,不能說帶走就帶走,貓啊狗啊??那是人,她的親閨女,值多少錢她自己看,我就覺得李金香值這兩百塊錢,現在不值,過幾年她就值了!」李家媳婦冷腔冷調的嗆聲。「我哄兒子睡覺去,你們咋決定我不管,我的意見不改變!」說完抱著兒子出了門,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留下幾個人,也都沒法再做聲。這事,今天是談不攏了。
「先睡覺吧,謝家媽媽走了一天也累了!」李家奶奶嘆口氣,看著兒子和朱家大哥。
也只能如此。
從炕角的被垛上拉下一條粗布舊被子給淑蘭,看淑蘭把轉轉安頓好了,奶奶就吹燈睡覺。應該說點什麼的,可是又能說什麼呢?現在這個家已經不是她說了算了,儘管她希望轉轉能跟著親媽回去,不再遭罪。但此刻她是李家人,她不能胳膊肘向外拐。
淑蘭也無語,只在黑暗中摟著懷裡的人兒。轉轉早已熟睡,發出均勻細密的呼吸聲,黑暗中淑蘭流著淚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著女兒的頭髮、小臉蛋,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女兒有點單薄的後背,小胳膊,小腿,小腳丫……她摸到了轉轉皴裂的小腳丫,摸到了背上的一條淺疤痕……整整一夜,眼淚乾了一層又一層,整整一夜,想著明天該怎麼做才能把轉轉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