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厄運
拾柴撿糞總有撿不到的時候，尤其到下雪天更是困難，轉轉出去一整天也撿不到半筐，不敢回家，就在外面找個避風的土梁子或離家遠的鄰居的院牆角落躲躲風，有一次走的離村子很遠了，也沒撿到半筐糞。能有多少糞呢？牲畜也沒有多少，早被人們撿乾淨了，許多人都不出來了，只有轉轉的小身影拖著大筐走在荒野里。
轉轉又累又餓，全身凍得快沒了知覺，膝蓋以下像兩塊木頭，又像是坐久了壓到了麻筋，感覺腳底被無限放大、加厚，每走一步都像踩高蹺，又像在夢裡——深一腳淺一腳，不知怎麼的就摔倒了。
倒在草叢裡的轉轉，一動不想動，風中搖擺抖瑟的荒草也能給轉轉擋一些風寒……忽然一個大火堆的畫面閃入腦海，模糊的印象里火紅的火焰很溫暖很溫暖……火！！轉轉的意識被慢慢喚醒，用幾乎凍僵的手艱難的摸了摸褲兜，果然還有幾根火柴，燒火裝在兜里的。慢慢翻身爬起來，用兩隻紅腫的僵硬的小手夾著撿糞的小叉子，慢慢摟起一堆枯草，然後把手藏在草窩裡擋著風划著火柴——小火苗躥了兩下很快就燃燒起來，炙熱的火焰在空氣中快樂的舞蹈，熱氣一圈一圈擴散，像蒸汽像波紋把寒冷的空氣一層一層向外推——轉轉高興地把手和腳伸到最靠近火的地方烤，再轉身烤後背、烤凍得冰涼的小屁股，僵硬的身體慢慢活動開來，轉轉急忙摟來更多的枯草不斷地摟草添到火堆里，火苗竄的老高，轉轉的身體熱起來，臉蛋被烤的熱烘烘的……熱，火苗，記憶里閃現著模糊的畫面……是在夢裡見過嗎？夢裡好像還有兩個姐姐和她在一起，還有一張慈愛的美麗的臉龐，那個臉龐不是李家媽媽的……轉轉沉迷在美好的恍惚夢境里。
她不知道其實這是回憶，這團火焰勾起了她對媽媽和姐姐的記憶，這段記憶一直都在，只是她不懂得去回想，今天這團火焰溫暖了她的記憶，她在沉迷中慢慢的、努力的把潛伏在記憶深處的星星點點一點一滴搜尋出來，串聯起來，她終於清晰的回憶起那片沙漠和兩個姐姐，還有曾經疼愛她的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啊！！！轉轉在冬日的曠野里嚎啕大哭，一聲聲的呼喊媽媽。
天完全黑了，小轉轉擦乾眼淚裝著滿滿的回憶，提著半筐豬糞驢糞回家，她知道又有一頓打在等著她，這是躲不過的厄運。她想著如果是夢裡的媽媽一定不會打她，悲傷又一次讓她嗚咽。
一進大門她趕快把半筐干糞倒在糞堆上，這樣李家媳婦就不知道她今天撿了多少，屋裡是一家人逗弄小弟弟的說笑聲，飯一定早吃完了，也一定沒有給她留，一整天她都沒吃飯沒喝水，現在她只想悄沒聲息的溜回自己的涼房睡一覺，只要她不出聲就不會有人發現她，除了奶奶沒人關心她的存在。
她如願以償的沒被發現的進了涼房，舀了一勺涼水咕咕喝了就鑽到草窩破被裡睡了。
睡夢中她有夢到了溫暖的通紅的火焰，她蜷縮著身體向火焰靠近……
一下劇痛把她從夢中驚醒！
還沒來得及睜眼李家媳婦尖銳的叫罵聲已經告訴她今天的厄運又來了。
美夢碎裂的轉轉一骨碌爬起來睡眼惺忪中連滾帶爬的向牆角退去，被李家媳婦一把扯住胳膊直接從炕上摔出去，轉轉一條腿直接踏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來不及起身棒子就重重的落在身上，抱著頭的轉轉本能的掙扎著起身躲逃，躲過了一棒，棒子重重的打到地上震得李家媳婦的虎口發麻，這一下可惹惱了她，轉身從牆角拿起一根更粗的木棍，罵一句「你還敢躲！！我把你個尋死的催命鬼——我打斷你的腿——」手起棒落，轉轉慘叫一聲撲倒在地，李家媳婦手裡的木棍也斷成兩節「我讓你再跑，看我不打死你！！」。
聽到叫罵聲的奶奶慌慌張張趕到門口就聽到一聲棍棒的悶響，轉轉一聲慘叫直接讓奶奶腿一軟撞進屋裡。只見李家媳婦手裡握著斷了的半根胳膊粗的木棒，又一棒打向轉轉，奶奶一把推開媳婦，把棒子搶的扔在地上，只見轉轉躺在地上慘聲抽搐，「打哪了？打哪了？？」——轉轉的胳膊和手都破皮滲血，順著流血的小手去摸轉轉的腿，轉轉撕聲慘叫臉色煞白，汗水直流，小嘴烏青，左腿一動不能動的癱在地上，腳腕淌血！
「天爺呀！！——你把娃的腿打斷了么？？？你個喪良心的！你咋這麼狠心吶，你自己也是當媽的人，你咋能下得了手呢？？」
奶奶抱著轉轉大哭「苦命的娃呀，奶奶沒用護不住你，讓我娃受苦了——那個喪良心的黑心貨也不給自己的娃娃積德嗎？？」被哭鬧聲吵到的兒子急匆匆進屋，一看也嚇一跳，愣愣的站在地上看著母親抱著懷裡嘶嚎的娃兒。「還不快去找大夫，你想看著娃兒沒命嗎？？」奶奶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反應過來的李家兒子，顧不得天漆黑，趕去鎮上找醫生，個把鐘頭才等來了醫生，轉轉早已疼的全身發抖近乎昏厥。醫生說腕骨斷了。萬幸的是找到的是個出名的正骨醫生，就那麼摸摸捏捏卡啪兩下接上了轉轉的骨頭，轉轉疼的暈了過去。
醒來后的轉轉腿被兩個木板夾著用繃帶緊緊的捆綁固定，整條小腿都腫脹難忍，膝蓋也腫的像一個饅頭，一動都不能動疼痛像一波一波的火焰燒灼又像鐵絲在肉里拉扯，白天黑夜無休無止，疼的轉轉嘴上起了一層干皮水泡。轉轉疼的一刻不能停止的嚶嚶哭泣，又加上發燒，昏昏沉沉起起伏伏，這樣的疼痛整整持續了五六天才緩解下來，小小的轉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受過來的，或者說她沒有辦法選擇不忍受之外的出路。
奶奶細心看護了兩個多月，轉轉終於可以下地一瘸一拐的練習走路，這兩個多月，是轉轉三年來最幸福的時光，她希望自己的腿一直別好，她寧可受腿的疼痛也不願再過以前的日子。
李家媳婦一看這斷了腿倒躺在炕上吃香喝辣什麼活也不幹，天天吃白飯，心下更是惡氣，隔三差五的指桑罵槐，連帶著婆婆也一起數落。看在她養孫子的面子上，婆婆忍著，可這媳婦越發的蹬鼻子上臉，一天吃飯時婆婆剛給轉轉盛了一碗飯，媳婦一把搶過來「你家飯不是多的吃不了，我兒子還不夠吃呢，那些撿來的外人家的東西我們家沒飯給她吃！你要是好心就把你的給她吃！」說著，把飯扣到自己碗里。
婆婆氣得手發抖，看著目瞪口呆的兒子張口大罵：「你個沒用的窩囊廢，眼睛黑苦了取回這麼個混賬王八的壞心眼媳婦，良心都讓狗吃掉了，生下了娃娃心就壞掉了，不把別人的娃娃當人看，如今欺負了小的又欺負老的，仗著生了娃娃就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再生幾個是不是就把你媽趕出去了？？這個家是由著這個喪良心的東西翻天嗎？？？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沒出息的兒子，連個老婆也管不住，拖累著你一家老小受罪，要是你爹活著早讓你把她皮剝了！！！」
李家兒子被罵的滿臉通紅，怒火攻心，一把揪過李家媳婦啪啪啪就是兩個大耳光，李家媳婦立刻哭叫著和男人撕扯起來，嘴裡爹娘老子一通亂罵。「你聽聽，你聽聽！！連你的先人都不得安寧，這樣的東西生了娃也養不出個好模樣，還不如不生！」婆婆氣得大罵。李家兒子火冒三丈，直打得那媳婦爹媽老子亂叫。
婆婆轉身出了門，不聽這鬼哭狼嚎。心下鬆了口氣，這兒子總算還有點肚渣子。
挨打之後的李家媳婦撒了潑的要帶兒子回娘家，李家兒子一把抱過孩子「要走你自己走，娃是我李家的，你帶不走……你有本事走了就不要回來！」把兒子送到母親屋裡，關起門不出去。李家媳婦在院子里哭鬧了一會兒，回屋躺在炕上睡覺了事，這一次挨打，他也看到了李家兒子也有發怒的時候，鬧了三兩天脾氣見沒人搭理，自己找了個台階和李家兒子說了話，和好了。此後乖巧了一陣，家裡也消停了很多，終於過了一段安穩平和舒心的日子。
三個多月後，轉轉可以扔開拐杖走路了，可是落下了輕微殘疾——左腿不能太著力，走快了會一瘸一拐。左胳膊也因為長時間彎曲著挎提籮筐，胳膊的筋開始收縮不能伸直，左腿本來九因長期托著筐的重量走路，已經變型成X樣，這次斷腿更加重了變形，終身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