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多餘
接二連三親生孩子的落地，轉轉成了李家媳婦眼裡多餘吃飯惹人嫌的丫頭。
自從李家媳婦第一次懷孕生出女兒后她對轉轉就日漸不滿不待見。女兒一出生，之前轉轉睡覺的位置就成了妹妹的位置，這自然是情有可原的，轉轉非常開心自己的位置被妹妹佔了，她的舊被褥被搬到了炕的最後把邊，每天看著妹妹睡著后她才鑽到自己的小被窩裡蜷起身子睡了。等兒子出生后，李家全家人的精力都放在兒子身上，照顧妹妹的重擔就落在了轉轉身上，這下妹妹徹底成了轉轉的小尾巴，轉轉喜歡妹妹，自然開心又盡心，不讓妹妹有一點磕碰，就像一個小媽媽。
兒子的出生讓李家媳婦對轉轉的厭棄與日俱增：「當初就不該領他回來，多給她吃了幾年的飯，浪費了多少糧食，以後讓她少吃飯多幹活！」從此轉轉的碗里的飯總是盛半碗，沒吃飽還想吃要等到弟弟妹妹們吃完她看誰的飯剩下了才可以吃，在餓肚子的時候每天只能鏟一點鍋巴加水泡著吃，或者乾脆餓肚子。奶奶看轉轉哄這妹妹那麼用心又愛護，從心裡喜歡轉轉，雖然不是親孫子，但是回來家裡也養了三年多了，早吧她當孫子看了，看到媳婦處處刁難孩子，背地裡就護著轉轉，吃飯時奶奶就總是吃得慢，然後說吃飽了，在碗底留一些給轉轉，李家媳婦就很不高興的用力吧唧嘴：奇怪了，分不清誰遠誰近還是糧食多的吃不了啊！
轉轉的被子拆洗了給妹妹縫了被褥，妹妹的新被子給了弟弟用，從奶奶屋裡抽出一條棉花已經碎成一塊一塊、一處薄一處厚挨著皮膚又硬又冰冷的老布被子扔給轉轉「再靠牆點，給弟弟妹妹留開地方」！轉轉瑟瑟的裹著被子緊緊貼著牆壁，盡量把地方留給弟弟妹妹。她也隱約明白李家媽媽不喜歡她除了因為她是女孩，還因為她是領回來的孩子，所以她事事都應該讓著弟弟妹妹，而且要多幹活多親弟弟妹妹。
一天吃過晚飯，李家媳婦一邊給兒子餵奶，一邊看著在炕角玩兒耍的女兒和轉轉——李金香，明天你到涼房去睡，這個炕小你擠的弟弟妹妹睡不好。
奶奶一聽，說那個屋子冷的怎麼能住人？夏天還好，冬天那不把娃凍壞了？……你這兒要是擠，就讓她和我睡吧，也和我做個伴，媳婦看了看奶奶扭過頭沒說話。
護著幾次媳婦就罵了「你是老糊塗了嗎？分不清誰是你的親孫子誰是撿來的？給她口飯吃就不錯了還想挑三揀四怎麼的？不想住就住地窖，地窖暖和！」不由分說的捲起一條爛被子就扔到涼房的塌炕上，指著轉轉：「以後你就在涼房睡，要敢回大炕上我打斷你的腿！」涼房的炕塌了一半，堆放著一些不常用的雜物、幹活的家什。
奶奶想去吧轉轉領回自己屋，李家兒子攔住老母親，勸她不要和媳婦對著干，免得她又要作妖鬧，又不給孩子餵奶了，就讓金香在那個房子住吧，過兩天他把炕給修好了能通火就能暖和點。奶奶只好嘆著氣作罷，叮囑兒子趕快修炕。
八九歲的轉轉嚇得縮在牆角一句話不敢說，等李家媳婦出去，蹲在牆角小聲嗚咽，奶奶也嘆著氣進來，拉起轉轉安慰一番，然後把亂七八糟的屋子整理了一番，把窗戶重新糊了一遍，抱來一堆草芥鋪在另一半炕上，把自己的一件不穿的大褂拿來鋪在草芥上，好歹能湊乎的睡了！看著轉轉蜷縮在爛被窩裡慢慢睡去，奶奶長長一聲嘆息，哪個孩子不是媽媽的心頭肉，怎麼這麼狠心呢！
狠心的哪裡是這些，真正的罪還在後頭。
塌了半邊炕、堆滿亂七八糟雜物的破爛偏房，夏暖冬涼。
冬天破屋裡不給生爐子，白天能在奶奶屋裡，可是晚上就不得不回到破屋鑽在冰涼如鐵的破被裡瑟縮發抖。奶奶心疼，叫兒子把塌炕修補盤好做成煨炕，晚上睡覺前摟一堆乾草碎末燒一通火把炕燒熱，睡著也就暖和了許多。
到了夏天李家媳婦嫌自己的屋裡燒火做飯熱，就在轉轉的屋裡做飯，小小的窗戶煙氣蒸騰，兩頓飯下來，整天敞著門熱氣都出不去。蚊子卻進來不少，每天轉轉就在睡夢中不時的啪啪拍打著蚊子、不停的抓撓紅腫的蚊子包，抓破了，一條條一片片遍布著雙腿和胳膊，可即便這樣，依然癢的整夜不能安睡。
即便如此，轉轉對弟弟和妹妹的疼愛絲毫沒有消減，尤其對大妹妹，自從李家媳婦生了兒子后，全家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恨不能整天頂在頭上供起來。照顧女兒的任務就交給了轉轉和奶奶，轉轉對妹妹親的很，給妹妹喂飯，哄妹妹睡覺、扶著妹妹學走路，寸步不離的帶著妹妹，不讓妹妹有一點磕碰，妹妹也像一塊膠皮糖一樣黏在轉轉身上，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即便是幹活也放不下，轉轉怕妹妹被蚊子咬，每次都到奶奶屋裡把妹妹哄睡著了，再趕快出去種籽拔草、拾柴撿糞、餵豬餵雞……
可李家媳婦對轉轉依然橫豎看不順眼，飯不許多吃一口、衣服更是再無一件，即便轉轉餓得眼冒金星，卻從不捨得分吃一口妹妹的飯，奶奶看著孩子心眼老實又善良，常常留一點吃的偷偷給她，叮囑轉轉千萬別讓媳婦知道，免得生事。
事情還是要生的，一次轉轉剛把妹妹哄睡著還沒起身，弟弟哭了，李家媳婦罵著讓轉轉快給孩子熱碗羊奶，轉轉連忙生火熱奶，又罵著嫌慢，熱好奶轉轉急忙端過去，那李家媳婦也不試一試冷熱，直接給孩子喂，燙的兒子哇哇大哭。李家媳婦把碗一放，抬手就是兩個耳光，打得轉轉頭暈耳鳴鼻血滿面，被打懵了的轉轉反應過來嚇得哇一聲大哭，這李家媳婦跳下炕穿了鞋，拿起雞毛撣子劈頭就打：「你還哭？？你個喪門星！你想燙死寶娃子嗎？我打死你都不為過！！」嘴裡罵著手裡的雞毛撣子啪啪落下，轉轉驚聲尖叫著滿屋逃竄，聽到叫聲的奶奶慌忙趕過來，只見轉轉滿臉流血，瘸著腿往門口跑，一頭撞到她懷裡。奶奶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了？孩子怎麼滿臉血！」媳婦握著雞毛撣子大罵：「沒用的東西要把寶娃子燙死，不安好心的東西我打死她！！」
奶奶顧不得多說急忙拉轉轉出去，止了鼻血洗臉，一條指頭粗的紅印子赫然印在臉上，往上一摸頭上也腫起一條稜子，擼起褲腿腿上也是兩道紅腫，背上也是！看著小孫女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奶奶也跟著掉眼淚，等兒子回來讓兒子看了轉轉的傷，兒子看了一下也沒敢說什麼，只說以後幹活小心一點，不要招惹李家媳婦。
轉轉瑟縮在牆角，不敢再出聲，她知道以後她每一天都要小心謹慎不能惹李家媽媽生氣。
這打人也是有癮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尤其是見了血就更加勾起了隱藏在內心的惡。
李家媳婦一看見轉轉就滿身是氣，哪天要是不打不罵轉轉就覺得這一天沒過舒暢，折磨轉轉的各種手段一出一出無師自通。
冬天，許多勤快人家會到野外去撿肥料——各種動物風乾冷凍了的糞便，用夾子或鏟子撿起來裝到筐里，每天撿一筐半筐的提回家找個地方堆成一堆，來年撒到地里當肥料。
李家不是勤快人家，可是如今轉轉已經八九歲能幹許多活，這漫長的冬天如果她什麼也不幹在家裡白吃飯，李家媳婦是萬萬不能忍的。
剛一入冬，李家媳婦就讓轉轉出去撿糞，每天兩筐，撿不夠不許回家吃飯。
框子很大，豎起來和轉轉一樣高，筐子提手和轉轉的胳膊一樣粗，轉轉拎不動，就把筐子提手套在胳膊彎里，再用一條腿支撐著走，沒東西的時候還好，東西多了筐就沉的提不起來，只能半提半拖著走，或者用腿撐著一拐一拐的走。如果哪一天裝不滿筐回去，就被打一頓，然後在門外罰站，不許吃飯。
轉轉常常餓得肚子像掏空似得疼，流著眼淚站在門外聞著屋裡的飯香、聽著她們的歡聲笑語。
惦記她的只有奶奶，偷偷給她半個饃、一塊餅、半碗油茶或者半袋子炒乾麵，轉轉一個人鑽在黑黢黢的屋子裡，就著涼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