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回鄉
淑蘭回到老家，憔悴的不成樣子。
幾個小孩迎面過來，立刻垂下眼帘快步跑開了，有兩個膽大的盯著看了半天，終於認出了娉綾和綉綾，嘴裡念叨著什麼就跑回自家院子。
一會兒功夫，路兩邊就站出許多鄰居，或者站在門口，或者假裝在院子里幹活，都竊竊私語卻沒人過來打招呼。
淑蘭本就悲傷加旅途顛簸，蔫蔫的掃了人們一眼，心想他們都在看她這要飯的模樣吧，心裡也不在乎，一路徑直回了家。
得到消息的弟兄妯娌驚慌失措的跑過來，哪有這樣的事？是不是誰在胡說八道？可是一看到老三的家門外圍了一群人，心裡就知道真是要活見鬼了。
枯瘦的認不出模樣的淑蘭和兩個孩子，讓所有人都大一吃驚：我的天乖乖，你們還活著！！一個月前有人傳來話，說他親眼看見你們娘幾個躺在一起……餓死在沙漠里，說的真真的……我們都難過的哭，說三哥命苦……媽難過的不吃不喝尋死覓活的。兩個弟兄說著這些話妯娌們一邊應著，一邊把孩子拉在手裡端詳。
淑蘭沒有力氣回話，只是抬起深深窪陷的雙眼，看向他們，兩個兄弟立刻住了嘴，訕訕然站著。又覺得一點尷尬，轉身對好奇看熱鬧的領居們說「別看了都各自回家去吧，老三家活著回來了！這是好事，大家都應該高興……我們先幫著收拾一下，過兩天大家再過來串門。」
聞訊趕過來看死而復生的謝淑蘭的鄰居卻越發多了，各個不敢相信。
和淑蘭相好的姐妹，從人群里擠進屋，一把握著她的手「我們以為你沒了哭了好幾場，沒想到你竟然活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又哭又笑。擠了滿滿一屋的人，都說著相同的話，或激動或感慨。這樣的熱烈淑蘭此刻消受不了，只覺得頭昏腦脹，大嫂看淑蘭疲憊不堪的樣子，再次勸說鄰居們的關切心領了，大家先各自散了，讓淑蘭和孩子先收拾一下歇歇，吃點飯。人們這才理解的散去了，只留下妯娌和淑蘭相好的兩個姐妹。
大嫂說我回去做好飯送過來，五弟妹就留下幫淑蘭收拾收拾屋子，和淑蘭相好的兩個姐妹也留下來，一個抱柴火燒炕燒水，說大難不死的走回來，要把身上的塵土和晦氣都洗去，一個幫著淑蘭把家裡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打掃收拾，弟妹把兩個孩子身上的破舊衣服脫吧乾淨，把她們放到盛滿熱水的大木桶里，上上下下塗滿胰子、仔細搓洗掉泥垢，把兩個香噴噴的閨女抱到被子里暖著，久違了溫暖軟和的被窩，兩個孩子高興的裹著被子嬉鬧，孩子畢竟是孩子。
淑蘭坐在炕沿上獃滯的看著裹在被窩了笑鬧的兩個孩子，眼淚緩緩流下來：轉轉我娃，媽對不起你啊！媽不該把你留下……媽不該把你留下！你等著媽，媽一定回去找你！！
人們早發現發現少了一個孩子，都沒敢問，此刻淑蘭一哭，弟妹才敢詢問，樹懶只是難過，說不出一句話。也不敢再問，只是把水溫調好，「我去看看大嫂飯做好了沒？你自己也好好洗洗去晦氣」淑蘭還沉浸在傷心裡沒應聲，五弟妹只好叫了鄰居先回去休息，晚一點再過來陪陪淑蘭。
大嫂那邊飯還沒好，她也不放心又回來，淑蘭孩子炕沿上坐著，摸了摸桶里的水快涼了，弟妹攙扶起淑蘭催促她快洗一洗，哭的迷迷糊糊的淑蘭，泡在桶里，斷斷續續的念叨著轉轉的經過，弟妹聽得也一起落淚，忍了半天才說出安慰的話。
「好在孩子保住了一條命，你也是萬不得已是為了給孩子尋一條活路，如果真帶著轉轉一起進了沙漠，興許她早沒命了……活著總是好事，想找咱們可以打聽啊」弟妹一邊流淚一邊開解勸慰，總算讓淑蘭洗好澡躺到被子里，她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也許這短短几個月經歷的生死與人生太過殘酷，慘烈，讓一直以來被寵著的淑蘭，幾個月來倔強撐著的淑蘭，在經歷了丈夫的猝然離去，九死一生的尋夫之路，小女兒的丟失……這一切把她擊潰了，回到家的這一刻她全身的筋骨被一寸一寸的擊碎了，痛的連求救嘶吼的力氣都沒有，只有汩汩的淚水一層又一層漫上來，擦也擦不盡……只覺得天昏暗下來，屋頂也黑壓壓的向著她沉下來，她想伸手去推擋，但抬不起胳膊，在黑暗壓向她之前，她嘶啞著叫「娉、綉……跑……」黑暗過後，她一個人站在沙漠里，四面八方都是一模一樣的起伏不斷的沙丘，昏黃一片看不到盡頭，找不到一個前行的方向，昏暗的光影里，一個小女孩在叫著媽媽，小小的背影，尖細的聲音，一把小勺子掛在胸前——轉轉，轉轉！！她大叫著向前撲去……
淑蘭大叫著從床上坐起來，原來是夢。
驚的一左一右躺在她身邊的娉綾和秀綾立刻翻身起來，「媽！媽——！你怎麼了？
「你五媽走了？」
「早走了，昨天你睡著五媽給我們吃了飯，等天黑了看我們睡了覺就走了，早晨還來了一次，看咱們都在睡覺就走了，中午是在大媽家吃的飯，然後大媽把飯一起送過來說你醒了再吃。」
「今天五媽還過來把火生了，燒炕，說睡覺不冷」秀綾補充。
「媽，飯在鍋里溫著，我去給你端」，娉綾說著跳下炕去端飯，淑蘭吃一口，眼淚又湧出來——我的轉轉現在能不能吃上熱飯，在哪兒呢？想媽媽了嗎？還記得姐姐嗎……媽媽如果知道能活著回來是不會把你留下的，更想不到他們會把你送人……都是媽的錯！媽不該帶你進沙漠……端著碗卻凝重的舉不起筷子。
「媽，你別哭了，吃點飯吧。」綉綾帶著哭腔的聲音把淑蘭叫回現實。
「還有娉綾和綉綾等著我養活……我不等倒下，我還要回去找轉轉」，眼淚和著飯一起咽下去。
淑蘭帶著孩子去見婆婆，一看見淑蘭婆婆立刻下炕挪著小腳快步迎過來，拉住淑蘭的手放聲大哭。
「我可憐的娃娃啊，你們可算回來了，你找到了我的志廉沒有？」婆媳抱著哭一通，婆婆才忍住聲去把孫女拉回懷裡，「想死奶奶了，擔心死奶奶了，奶奶以為再見不到你們了，我的親孫子……轉轉呢？我的轉轉呢」婆婆驚懼的抬頭問。
淑蘭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撲簌簌掉下來，哽咽地說不出話，婆婆一看放聲又哭「我可憐的娃兒，怎麼就沒了，兒子沒了、孫女兒又沒了，我們高家這是怎麼了？！」
淑蘭拉起婆婆，「轉轉還在，只是……我把她丟了」。
淑蘭哭著說了原委，婆媳兩又一起哭了半天。
一個家，沒有事兒時即便爭吵矛盾也是完整的家，笑聲總多過煩惱，可是一旦少了一個人，尤其是家裡的頂樑柱，那麼天就真的塌了，一個沒了最恩愛的丈夫，一個沒了最疼愛的兒子，兩個苦命的女人坐在一起除了哭還是哭。
邊哭邊問邊說，淑蘭說了她到志廉礦上的始末，自然也說起了撫恤金的事，婆婆說只聽說政府給了一些錢，但她沒心情問，都讓你大哥去辦的，過兩天我叫你大哥過來問問，淑蘭點頭應著。
過了兩三天，也不見大哥來送撫恤金，淑蘭去看婆婆時就又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