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帶著孩子去見你

  可是那綠瑩瑩的眼睛卻並沒有出現，這樣的荒漠也許只有迷了路的野獸才會走進來吧，可是迷了路的不是野獸，是她們，淑蘭知道她們迷路了。

  一天黃昏，遠遠看見有一群似驢非驢的動物，淑蘭握著剪刀就帶著兩個孩子追了過去，不管它們是什麼東西，有沒有危險，淑蘭都要扎死一隻。可是那群動物很快跑起來，結著隊伍一溜煙就跑向遠處，哪裡是虛弱她能夠追得上的，看著它們的影子原來越小，直到消失。早已上氣不接下氣腳下打絆的淑蘭，失去了依託癱軟的摔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聽到孩子們的哭聲和叫媽媽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像是從沙漠地下傳上來——她一驚，意識開始恢復，聲音更清晰：媽！媽——醒來，醒來、起來啊、媽！！你怎麼了——！！

  娉綾和秀綾嚇壞了，她們害怕她們的媽媽死了，像他們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倒下的、被風乾的人一樣……她們拚命的呼叫、搖晃、拉扯，要叫醒媽媽。

  淑蘭用力把思想集中回來，努力睜開眼睛，視線模糊中看見兩個孩子爬在她身上，驚嚇大哭（說是哭，其實是沒有眼淚的嚎叫）、搖晃她身子、拽她手要拉她起來……一片炫目的白光晃得她睜不了眼睛，但孩子們嘶啞的哭聲讓她用力眨巴著撐開眼皮。

  ……「我娃，不哭……媽活著……沒事，媽在，不怕……」

  連日來沒有一點鹽分加上見什麼吃什麼可能中了毒，淑蘭已經腫的不成樣子，臉腫、嘴歪、眼睛斜，高挑的身形單薄的像一個晾衣服架子，隨風飄搖，如果再不吃東西真就熬不過去了。

  淑蘭感覺到了這一點，她把懷裡最後半根蓯蓉摸了又摸，還是沒有拿出來。

  天快黑了，娉綾去撿了一些乾柴回來，淑蘭就把乾柴上的皮啃下來，咬著吃，然後看著獃獃看她的兩個孩子，拿出了懷裡的蓯蓉遞給秀綾：「你兩人都吃點，吃兩三口！」

  孩子們看著腫的嚇人的媽媽，難過的大哭：「媽，我們不吃，你吃，媽你吃，你不要死！」

  「媽有吃的，媽吃這個就行，你們快吃吧，留下點明天再吃。」

  「我不吃，我的給你吃，我吃樹皮」娉綾說

  「媽，我也吃樹皮，我的也給你吃，媽，你吃！你吃！」秀綾哭著把蓯蓉往淑蘭嘴裡塞。

  心裡難過的萬抓撓心，可是卻不能表現出來，也表現不出來。淑蘭知道，沒有她也就沒有孩子們，她應該活下來，她是孩子們活的希望、她們的保護神。

  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小節蓯蓉，摩挲再三，淑蘭小小的咬了一口，又甜又水像甘泉沁如舌尖、口腔、喉嚨……啊——恨不能一口氣全部吃掉、再吃掉！——可是她用力控制住這種慾望，只是小小的咬了一口，就遞給了秀綾，秀綾看媽媽吃了，止住了哭，但看她只咬了一口，就又把蓯蓉推到淑蘭嘴邊，「媽，你再吃，我不吃，我和三姐吃樹皮」淑蘭哽咽著又咬了兩口。

  「來我娃們也都吃，明天咱們就能找到人家，吃了明天有力氣。」孩子們一聽媽媽這樣說，都高興起來，想著明天就能找到人家、就有東西吃，就放心的吃了幾口，然後把剩下的一小節遞給淑蘭「留給秀綾明天吃」淑蘭和懷裡剩下最後的一節，小心的包起來。

  人已經浮腫虛脫的不成樣子，但智慧仍在。

  淑蘭想動物能生存的地方一定有水，循著那群動物的足跡一定能找到水源。

  天剛亮，就掙紮上路。她帶著孩子順著野驢逃跑的方向走，說是在走，其實在挪、在爬、在滾……每上一個沙峰都是一場咬牙堅持的戰鬥，胃餓得一陣一陣疼痛，走幾步就要歇一歇，淑蘭把能扔的東西都扔了，以保存體力，可依然累的沒有力氣說話。

  娉綾實在太累了，最初進沙漠時腳上的疼痛此刻都已經不算什麼了，臉上爆皮的疼痛也都感覺不到了，此刻全身的骨頭都像快要散掉的木頭凳子，搖搖晃晃的不聽使喚，她感覺自己的胳膊腿腳都一定是斷掉了，因為沒動一下都酸痛沉重的要用盡全力……她抬頭看看趴在媽媽背上迷糊昏沉的秀綾，不覺的沮喪到極點——妹妹總是被照顧的，而她只比妹妹大兩歲卻幾乎沒有享受過「背」的待遇，這次出來她一直幫著媽媽背東西、撿柴火、找吃的、探路、照顧兩個小妹妹，可是現在她覺累極了，她一步也不想走了，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往下陷、陷入沙漠的深處……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像前幾天的妹妹那樣。

  ……渴，她想著還有一小節蓯蓉是留給秀綾的，蓯蓉好甜啊！可那是留給妹妹的……如果沒有妹妹，那根蓯蓉她就能吃了，也許她和媽媽就能著找到水或者人家，沒有妹妹多好啊……她昏昏沉沉的想著，忽然這個念頭把自己嚇了一跳，她恨恨的在心裡掐了自己一下。她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那是她的親妹妹，即便此刻她就要死了，也不會吃妹妹的蓯蓉。她再看妹妹一眼，咧著嘴笑了一下，趴在沙坡上不動了。

  爬在前面的淑蘭還在一點一點向前挪，恍惚中扭頭看見遠處有一個黑點——又是一顆枯死的樹，皮也一定被剝光了，只能傍晚當柴燒，她嘆一口氣回頭示意娉綾跟上，卻發現娉綾趴在沙地上一動不動。

  「娉！——娉！」淑蘭急忙爬過去，把娉綾抱起在懷裡。她這個大一點點的女兒，在這趟沙漠里忘記了她也是一個小小的人兒，爬高下低、背輕拿重，一直忍苦受累，充當著她的小助手，她幾乎都忘了她是九歲的孩子，此刻這個女兒躺在她的懷裡，雙眼緊閉，臉已經完全晒傷爆皮，五官混合在一起，兩隻小手遍布裂口血跡斑斑……淑蘭悲傷的放聲大哭，嘶啞的聲音像嗚咽的風箱有一聲沒一聲的從喉嚨里冒出來，眼睛疼痛，心肺俱裂，全身顫抖。

  她的三個女兒，一個等著她回去接，一個剛剛撿回一條命，現在她最忍耐的三女兒又倒下了……她趕快拿出昨天剩下的一節蓯蓉，用碗和勺子擠壓成汁水，撬開女兒的嘴一滴一滴滴進去，可是那一點汁水太少了，娉綾無知無覺！秀綾蹲在姐姐身旁，摸著姐姐的頭，爬在姐姐耳邊一遍一遍叫著姐姐。

  淑蘭把最後一節蓯蓉取出來，繼續搗碎成汁給娉綾喂。

  她知道這個女兒太累了也太餓了，她的肚子里沒有幾滴營養，真實長身體的她卻懂事的把能吃的都留給了妹妹，這個女兒，受了太多的苦。她知道此刻的女兒會醒過來，但是下一天呢？她們還能堅持幾個下一天？她們能堅持到看見希望的下一天嗎？

  「老天爺！難道你真的要讓我們母女命喪沙漠嗎？！」她望著茫茫沙漠，懷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兒啞聲嘶吼。

  「可是即便死也要和孩子們的爹爹團聚在一起啊！……志廉，你等著我們，我們就快到了，我帶著孩子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