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寫在前面的話:
從今天開始,《穿過生命的河流》正式面世,這本書是我送給姥姥的禮物,我在心裡答應她的禮物,在2015年的8月,我把初稿燒在了姥姥的墳前。
姥姥去世很多年了。
姥姥去世時我上五年級,那年家裡把舊房拆了蓋新房,全家住在西側的房子里。春天的風剛剛把土壤吹鬆軟,媽媽在房子東面的地里撿拾玉米根,我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弟弟在一邊玩兒。
下午的陽光從西面的窗戶照進來,聽到大門響聲和自行車進院子的聲音,我並沒有出去,在農村,家裡來人不用擔心是什麼壞人,一般都是親戚來串門或鄰居來借東西,他們自然會進屋的。
外面的來人沒進屋,只聽到邊著急下自行車邊向屋裡問:在家嗎?誰在家?
我立刻出去,我說媽媽在旁邊我去叫。來的人我不認識,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話也沒說就徑直走去,幾分鐘后媽媽哭著回來,說姥姥病危,讓爸爸回來后馬上過去,就騎車和來人匆匆走了。
我忐忑的等待著姥姥的消息,在心中默默的念叨姥姥不會有事,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的眼淚不斷地流出來。
那個傍晚,姥姥沒了。
我最喜歡的長輩親人我的姥姥沒了!
我望著疏鬆的茫茫的黃土地小聲的哭泣……
2015年,給姥姥籌備遷墳,我記錄整理了姥姥的生平,春節后開始,八月份初稿基本完成,一些細節在和老家的親戚見面后再做補充。姥姥的墳墓新址在背風向陽的山坡上,居高而下視線寬闊,爸爸媽媽和三姨五姨都很滿意內心舒暢,多少年後,他們終於讓姥姥與姥爺合葬在一起,完成了他們作為子女的心愿。
我跪在墳前,把特地買的兩盒中華煙燒給姥姥,姥姥愛抽煙,那時候沒有中華煙,即便有,姥姥也不捨得買。
我把《姥姥》初稿和一篇祭文燒在姥姥的墳前,願我的姥姥喬遷新居后在那邊一切都更好。
姥姥,願你在天堂快樂安好!
【2】
《記憶中的姥姥》
記憶中的姥姥是很美的,總是穿著洗的發白的灰藍色或者白色的中式斜襟罩衫,冬天是深色,夏天就是白色的七分袖的樣子。永遠洗的乾乾淨淨,看不到一點污漬,在那個天天干農活男女不分性別的年代,姥姥有不識人間煙火的仙子味道。
記憶里的姥姥頭髮已經花白了,其實那時姥姥的年紀並不大,只是被生活磨礪的早早有了白髮。在衣服的斜襟搭扣里總是掖著一塊手絹,夏天擦汗冬天包瓜子,也一樣洗的乾乾淨淨。
姥姥特別愛吃瓜子,只要到了農閑的時候,就會用手帕包一小包瓜子,去鄰居家串門的時候嗑,去街上逛街嗑,去看戲更是要嗑。媽媽經常在不是農忙的時候或者我們這裡趕交流的時候會把姥姥接過來,媽媽就會炒好一大鍋瓜子,用布兜裝一兜帶著姥姥去看戲。
看戲是姥姥除了嗑瓜子之外最大的一個愛好,一般趕交流七八天時間,姥姥就從第一天看到第七天,白天看完晚上再去看,只要不是特別忙就一場不落,看過了也沒關係,畢竟每次唱戲的人都不一樣,唱功扮相也有區別。在戲園子里認識的或不認識的相鄰的人們就互相議論著戲的情節,有懂得人就給不懂的人講戲,講評的搖頭晃腦津津有味,聽的人頻頻點頭嘖嘖應和,也是一大風景。
姥姥像許許多多和她一樣的農村的女人們,看戲是她們一年來除了春節最大的熱鬧和一年辛苦的犒賞。趕交流是農村一年中最重要最熱鬧集中購物消費的時間,在那幾天每家每戶都會全家一起換上新衣服到街上去,女人們吃點平時不捨得吃的涼粉,給全家大小買幾件衣服,買塊頭巾,買塊床單,賣點香皂洗衣粉等等各種家用的東西。男人們就聚在一起喝碗羊雜碎,要盤燉羊肉,喝點小酒。孩子們就高興的跟著媽媽要著喝汽水,吃冰棍,香噴噴的大麻花和甜甜的大麻葉……熱熱鬧鬧吵吵嚷嚷,一年的繁華景象全在這幾天里的樣子。
姥姥愛吃涼粉,媽媽平時是捨不得吃的,但是姥姥來了,媽媽總會買一碗給姥姥吃,然後自己說不想吃,姥姥吃一半就也說不想吃了推給媽媽。那個人人窮苦的年代,孝敬父母都請不起一碗五毛錢的涼粉。那碗涼粉總是第一天去不捨得、第二天去不捨得,眼看著交流會就要結束了再不吃似乎這個交流會都不圓滿了,所以姥姥才在媽媽的一再堅持下去吃上一碗。然後媽媽和姥姥都很開心的回家,這個熱鬧的交流會也總是圓圓滿滿的畫上句號。
姥姥愛笑,性格很好,開朗大氣。鄰居都很喜歡,每次姥姥來家裡,總是會被鄰居叫過去吃飯,姥姥也從來不空手,或者拿把香菜,或者提一筐西紅柿給人家。姥姥總是穿的乾乾淨淨去別人家串門都受歡迎,遠遠的就能聽到愉快聊天的呵呵笑聲。姥姥手巧,自己縫的衣服、帽子、尤其衲鞋底更是針腳好,納出的鞋底又密又軟和,還會綉很漂亮的鞋墊和鞋面兒,於是每次姥姥來,就會有鄰居過來問這問那,夏天就坐在院子里的杏樹下,冬天就坐在炕上,鋪開紙樣剪鞋樣、裁衣服、衲鞋底、繡花樣,總是和煦而溫暖,鄰居們慢慢也知道姥姥的愛好,誰家吃點什麼稀罕的也都趕緊給送來一碗。
姥姥愛吃辣椒,尤其喜歡吃青辣椒。農村的院子里總會留出幾分地種蔬菜零碎,西紅柿、黃瓜、茄子、豆角、最最不忘的就是辣椒,姥姥一定要會多種幾行。剛到小辣椒長到兩三寸長的時候姥姥就迫不及待的去摘上七八個,用清水洗乾淨當下飯小菜直接咬著吃,咬一口辣椒吃兩口飯菜饅頭,美味無限很享受的樣子。那時我還小,總是看著姥姥然後又羨慕又驚奇的問:「姥姥,你不嫌辣么?姥姥,你太厲害了吧!」姥姥就哈哈笑,「不辣,這辣椒一點辣味都沒有,太嫩了,等再長一段時間辣點才好吃。」我就和姥姥一起笑。於是,一到吃飯的時候摘辣椒也就成了我和弟弟必做的工作和最大的樂趣,也照著姥姥說的挑個大顏色深的摘,這樣的辣椒才夠辣,姥姥每次都嘎查嘎查吃的香。
姥姥愛抽煙。只是那時候沒有錢,不捨得買好煙。每次姥姥來,爸爸都會專程去給姥姥買兩盒煙,一種叫「五塔」一種叫「青城」,而爸爸自己抽「駱駝」「大雁」或者「大前門」。「青城」是當時的好煙,相當於現在的「中華」煙吧,人們在過年或辦喜事時候招待人才捨得拿出來,後來有了「鋼花」代替了「青城」,我的爸爸總是給姥姥買好一點的煙,自己繼續抽便宜煙。
姥姥長得很漂亮,皮膚白凈,臉盤方圓有型,鼻子直挺,下巴尖尖,唇紅齒白,最漂亮的是眉頭和眼睛,光潔寬大的額頭下眉骨分明眉頭舒展,一雙慧黠的眼眼睛總是滿含笑意,看向你就覺得陽光明媚。因為喜歡笑,彎彎上揚的嘴角就掬出了一點蘋果肌,讓顴骨看上去像兩個光潔誘人的水蜜桃,姥姥的牙齒也漂亮,整整齊齊,那麼愛嗑瓜子的她,居然沒有嗑出一顆瓜子牙,讓我一直很納悶。記憶力姥姥的美,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縱使想學也只能學出幾分模樣,卻學不出半點風骨。
媽媽總和我說起姥姥曾經的風光,是美過一座縣城的謝家大小姐,出門入戶坐著轎子,丫鬟服侍前後,一條烏黑的大長辮子一直垂到腰際,轉身回眸顧盼生輝,引得許多人推窗出門跟在後面看:
快看吶——謝家大小姐,是謝家大小姐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