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第六章 點人燈(七)逐日窮無涯3
「清眸姐姐!不要!!」
那身影撲住鬼火,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被黏住、被炙烤得焦灼腐爛!
「清眸姐姐.……」尖細的聲音帶著哭腔,握住箭頭的手用力顫抖,卻是毫不含糊地往外拔著那隻死死釘住鬼火的冰箭!
火將她額前的碎發燙作捲曲,臉部皮膚開始灼燒,豆大的汗珠細細密密地滾落,額前有兩隻用菱角雕刻而成小角,一隻用心雕刻,另一隻看得出來還沒完工,收刀有些急促。
抱日的小人兒一聲怒吼,使出全身氣力,終於是將那沒入烈焰的箭頭拔了出來,在跌身而下的時候,死死將那箭頭抱緊在懷裡!
「小鹿.……」,我的身體跟隨著第九根琴弦,意識模糊不清間吐出這一句。
這時,直直往崖下墜落的鹿水菱閉上眼,身體卻是被一股力量往一旁重重推去!
她護住箭頭落在了崖頭,而晏安歌轉身,掉落了窮無涯.……
鹿水菱這一撲飛,是耗上了為數不多的靈力,躺在懸崖邊緣,若是再有一個翻身,便會掉落。
她的呼吸越來越弱,到最後已經微不可察。
我躺在她的懷裡,剛剛被鬼火炙烤的疼痛感還未消退,我只覺得很累很累。
當天空烏雲消散,萬千冰晶繽紛落下時,我想要伸手,接住那自九天飄落的第一片雪。
我虛無地作了一個托手的動作,那片雪卻穿過我透明的掌心,落在地上。
「等這場雪落下,人間該是重歸太平了罷?」
我這樣想著,卻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劇痛和疲憊。 ……
失去意識再醒來,重新回到了魘之魔的殿堂。
我睜開眼,看見守著魘之魔的小人兒已經從蛤蟆頭上下來,正半屈膝靠在一根碩大的骨頭上,邊吸煙邊眯眼看我。
「醒啦?」她吐出一個造型古怪的煙圈。
「唔……」我伸手擦擦被眼屎糊住的眼睛……
誒?伸手??!我終於……可以動彈了!!!
我不管周身酸痛,一個雀躍蹦了起來,嗚嗚嗚!天爺啊,這久違的靈活感!
「嘖嘖,悠著點兒!小心把你千辛萬苦求來的魘中淚蹦掉咯!」小人兒幽幽提醒我。
「嗯?魘中淚?哪兒?哪兒?」我原地打轉。
「嘖,手裡!」她道。
我連忙蹦過去掰她的手。
「哎呀!你的手裡!」她甩開我的手,沒好氣道。
我沒注意自己一拳緊握,一直沒有鬆開。攤開掌心,一顆小小的、透明的液體聚攏在我的掌中,發著晶瑩光澤。
「哇!這就是蛤蟆的淚么?謝謝謝謝!感恩感恩!」我不禁讚歎,連連朝蛤蟆頂禮膜拜。
「喂,什麼叫蛤蟆的淚……這是……嗯.……魔老大傾情培育的淚好么?」她有些不悅,高傲皺眉道:「況且這也是你自己求的,不用千恩萬謝!」
我抬頭,奇怪地看著蛤蟆道:「可是.……這蛤蟆大神也沒有醒啊?它怎麼就流淚了?怎麼流的淚?被我百折不撓的精神感動了?還是被夢裡的情節感染了?」
「咳咳!」小人兒乾咳兩聲:「那個,我怎麼說你就不開竅呢?它不是魘之魔啦,真是的!咳咳……」
我皺眉奇道:「它不是難道你是??」
看到小人兒臉上迅速騰起兩片緋紅,我恍然大悟:
「哦!哦!原來你是魘之魔啊!!害我還一直以為,這尊碩大無比的蛤蟆才是呢!你怎麼不早說呢?想到我如此死乞白賴地糾纏這尊蛤蟆大佛,還……啃了它的皮.……好傢夥!它照樣不為所動!」
說到這,感覺到唇齒間還存留著那不太美妙地氣味,以及蛤蟆粘液和皮膚以及我的牙齒相扯間發出的咕嘰咕嘰的響聲,我倒了一口酸水。
我壓住酸水,湊近她一點點,惋惜道:「哎,要是早知是你,那我的任務就簡單多了!」
小人兒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眼裡的疑惑彷彿在說」咋的你還想咬我?」,半晌,終於在我「咋的不行嗎萬物皆可咬」的堅定眼神下收了目光,撇嘴解釋道:
「那個.……我太容易哭了,所以得找個萬年不落淚的東西幫忙擋一下!」
我道:「所以.……你剛剛是為夢中的情節所感,潸然淚下?」
她表情木然、目光嫌棄:「不是,只是這個故事太長,我打了個呵欠.……」
「.……」
「.……」
知道蛤蟆腹中無危險,一切不過一個夢后,我再度開口:「還有我的朋友呢?怎麼不見他從夢中出來?」
魘之魔把煙槍往地上磕了磕,挑起嘴角:「你的朋友花兒,夢中掉落窮無涯,窮無涯沒有涯底,只要他心中的執念尚在,抑或說悔恨尚在,那麼愚痴就尚在,他就會一直掉落,無有盡頭。所以他也就醒不過來。」
我道:「他擊退鬼火,為天下除害,鬼火也消失不見,他還有什麼悔恨呢?」
魘之魔道:「你所看到的,是夢中的一部分,你沒看到的那部分,是百里清眸抽出九根肋骨,以靈骨化弦,合日安琴之力,擊敗鬼火。」
我驚呆:「你是說……晏安歌之所以沒有發出千啟,是因為百里清眸的靈骨護住了他?」
魘之魔點頭:「嗯。在鹿水菱飛身撲向最後一根殘存的靈骨時,晏安歌可能已經全明白了,所以才會擋住掉落的鹿水菱,自己跌下懸崖。」
我訝然:「想不到百里清眸,竟然自己化作了琴弦……」
魘之魔又開口:「他悔的,還不止這一件事兒。」
我道:「還有什麼?」
魘之魔瞥了我一眼:「夢中你不是見著你的朋友花兒,咳咳,和一個男人親親我我么?」
我想起偏堂里的芫荽,皺眉擺手:「不是,是個女的,他假成親那個.……」
魘之魔道:「嘖,女的個鬼,說了是個男的,是那個他的侍從,叫什麼..什麼飯,飯什麼來著?」
「梵音?」我不思其解。
「對對對!就他貼身用著的那個!」魘之魔點著手指道。
「哈?」我皺眉更惑。
魘之魔咋舌:「你這朋友花兒啊,怕此一去,開啟了千啟,以身祭琴,真化作了石頭,日後復原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歲時日,所以就讓自己的侍從假扮女人,在那裡摟摟抱抱、親親我我,就是為了以後若是百里清眸再見不著他了,想到他的不衷一,也可以早些放下他。」
我想到那天看到梵音滿臉彆扭、不自在的表情,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原來,偏堂里同晏安歌摟摟抱抱的,並不是芫荽,而是梵音!
看次日梵音那神情、那語調,也很應該不是自願的吧.……
這、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方法?
而且……他們這個方法,百里清眸還當真信了?
魘之魔也懶得再解釋,煙槍一揮,一幕小小的煙霧掛在空中,是一個夢中的碎片:
「呀呀呀呀呀呀呀!」
梵音被推了一把,哎呀呀著踉蹌後退。
晏安歌皺著眉頭,打了個寒戰:「不好,不好,這是什麼鬼主意!」
這一推被顯了形,梵音變回了男身,但臉上的胭脂仍舊五彩繽紛,身著的短襖小裙被穿得亂七八糟,胸前鼓鼓囊囊,萬分委屈。
他道:「少宮主,是您說要人假扮芫荽姑娘,又不肯真的要丫頭婢女來扮,還不能讓不相干的人知道,這麼一算,可不只有我來幻化么.……」
晏安歌有些嫌棄地輕咳:「我不習慣。」
梵音揩了一把臉上的濃妝,委屈道:「我,我也不習慣。」
晏安歌道:「這個法子用不了,我怕她傷心。但假如不這麼,我怕她更傷心。」
梵音聳著背,那可憐的小夾襖就要被他魁梧的身軀撐爆了:「少主哇,梵音斗膽說,就算這次斗鬼火,您真的.……真的不得已,需要再去另找一副靈軀的話,那也不一定要花上成百上千年不是?再說,就算真的要花許多年吧,百里姑娘也肯定不會另覓良人的。您想想,若是顛倒過過來,百里姑娘只剩下靈元,需要您等上個一千年,您會不會心移愛易?」
晏安歌瞪他一眼:「廢話!我怎麼可能心移?」
梵音一握拳頭:「對嘛!少宮主不會!百里姑娘自然也不會啊!」
晏安歌皺眉:「可我.……捨不得她空等。」
梵音道:「那若是百里姑娘真跟了別人呢?」
晏安歌道:「廢話!當然是把她搶回來!」
梵音:「.……」
兩人沉默半晌,晏安歌道:「你走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梵音低聲應好,轉身離開。
晏安歌又道:「回來。」
梵音轉過頭。
晏安歌道:「變回去。你的裙……褲子後頭,裂了.……」
梵音:???
半晌才突然明白過來什麼,捂臉轉身,變回女相,飛也似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