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第六章 點人燈（六）夢魘回倉央4
他倆並去往平時用餐的廂房，而是繞過可能遇到倉央眾人眾靈的路徑，抄小路來了瘃瘀山頭。瘃瘀在倉央正中偏西，卻因山勢過高，又是晏安歌平時圈出來靜修之地，所以鮮少人來。
今夜十五，倉央離月極近，坐在瘃瘀山頭便更如此覺得。欲飛瓊台登仙宇，偷得嫦娥半盞茶，這些人間喜好的美景，靈族也自是愛不釋手。
走過長長的山路，登上山頂，顧不上喘一口氣，百里清眸就急忙放開捂住晏安歌眼的手，滿懷期待道：「快看！我給你做了什麼！」
借著澄澈的月光，晏安歌緩緩睜眼，入眼處是幾碟精緻的菜肴，一葷一素一湯，以及兩壺桃花釀。
「這是……？」晏安歌道。
百里清眸拉他入座，道：「這是我給你做的菜！」
晏安歌思忖：「茭白雞絲煲、紅豆南瓜羹、鯽魚白玉湯……」看了一遍菜品后他臉上露出薄薄笑意：「這些菜..應該是有寓意的吧？」
百里清眸給他斟了一壺酒：「寓意？我只是就著時令菜做了些罷，哪裡就有寓意了？」
晏安歌道：「你看這茭白雞絲，不正是交付、坦白之意么？交付於我，坦白於我，心兒，你敢說你不是再和我交付心意？」
百里清眸的臉在皎潔的月下霎時緋紅：「哥哥，你又打趣我，我做幾道可心菜而已，哪裡就能想到那麼多……況且，況且不還有這紅豆南瓜羹和鯽魚白玉湯么？」
晏安歌笑意更濃，都藏不住彎彎的嘴角：「這紅豆就更顯而易見了，紅豆生於南國，寄語相思.……自然是願君多採擷……」
百里清眸差點沒兜住羞赧，慌忙解釋道：「不是不是，紅豆滋補，南瓜清潤，我是想著你一路辛苦，沒來得及喝一盞茶……」轉瞬臉又更紅了：「你就胡謅罷，越編排我，你越快樂！每每都是假正經，其實得著機會就要鬧人家！」
晏安歌挑眉，故意賣關子道：「那好，那最後一個我不說啦，省得心兒羞赧！」
百里清眸揚起小小的下巴，道：「唔，我倒是要聽聽，看你還能胡謅出什麼！」
「果真要聽？」
「聽！」
「不後悔？」
「不！」
「那好..」晏安歌輕咳兩聲，道：「鯽魚白玉湯嘛，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鯽魚和湯，魚和水，魚能得水，相融相冾，取意交歡……」
「好啦好啦！」百里清眸臉已經紅到爆炸：「是我說不過你，我認輸！」
晏安歌卻一把將她撈入懷裡，低低的嗓音吹在耳畔：「清眸，我真想這樣的日子，能夠一輩子。」
百里清眸打趣：「一輩子可不夠，要.……十輩子！」
晏安歌道：「靈也是要輪迴的，你說說，過了奈何橋，喝了那碗孟婆的湯，你要如何同我十輩子？」
百里清眸想了想，道：「紅燒排骨吧！你一直讓我少食甜的，剋扣著我吃糖，那麼下輩子，我還不知道該有多饞甜食呢！我平素最喜歡吃紅燒排骨，今生我肚子里那條小饞蟲，恐怕早就蠢蠢欲動了！」
她在他懷裡偏過一點兒頭：「不若我們就以紅燒排骨為信物，如果下輩子，你遇到一個小女孩兒，唔.……我也可能先你而走，所以也有可能是老女孩兒了，所以下輩子，當你遇上一個小女孩兒或者老女孩兒，特別特別喜歡吃紅燒排骨，你一定要多看她幾眼，多和她接觸接觸，好不好？」
「不會的，我好好護著你，靈的壽命如此之長，你又怎麼會先我而走……」晏安歌輕語低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里清眸往他懷裡靠了靠，為了不讓過多的人知道她還在倉央，今夜無人侍食，無人掌燈，兩人僅就著一輪月色，吃飯下酒。
百里清眸道：「哥哥，今夜月色真好。」
晏安歌溫柔地將廣袖撫上百里清眸的額頭，遮住曬在那裡的一片月光。
袖子有點遮住視線，她將袖擺往上推了推，柔聲道：「我平素只有三樣東西最喜歡，紅燒排骨、月亮、和你。可是因著牙疼，紅燒排骨不能多食；因為鮫珠，月亮也不能多看；但是，好歹還有你。」
「人間有句話，叫做『愛博而情不專』，老天可能是怕我不能最愛後者，就將前兩個我喜歡的東西都加上桎梏吧！」說罷她的頭更低地嵌進晏安歌懷裡，輕輕道：「哥哥，只有你，我能放肆地喜歡，不用顧忌。哥哥，好在有你。」
晏安歌低頭，柔軟冰涼地觸感落在額間：「清眸，之前是我太過嚴厲了，明日吧，我親自做紅燒排骨。」
懷中人轉頭輕笑：「哥哥的手藝，確定能燒排骨？」
晏安歌卻未能如平常一般打趣，而是認真道：「現在是真的後悔，平素在庖撰上偷的懶了，若是給我一天.……一天，我定能做出心兒喜歡的所有吃食！」
*
一日後，果真，再登瘃瘀，百里清眸看到的，不是一碗糖醋排骨，而是十碗！
清蒸、紅燒、白灼、拔絲，蔥花綴頂，白芝麻鋪面……平常唯有一種做法的菜，被活活弄出十種花樣。
「哥哥你這是……」，百里清眸驚訝又好笑：「平日一塊都不許我多食，如今這是……十大碗？」揉了揉眼：「我不會是眼花了罷？」
晏安歌拉她坐下，用銀筷扦起一塊排骨，遞到她嘴邊：「嘗嘗！」
肉在嘴邊，濃濃的醬汁勾勒在晶瑩的褐色排骨邊緣，沾著一小粒鮮嫩的蔥花，墜墜欲滴的樣子。被禁錮在她體內的我這一刻被饞蟲喚醒，自從上次從倉央回來，我已經很久沒嘗到小西貝的手藝了。
「吃呀！快吃呀！！」我心裡著急。
百里清眸卻幽幽問出一句：「哥哥燒的菜，確定能吃？」
我心裡翻白眼：「喂喂！他可是小西貝誒！在我不知道他十三宮主的身份之前，我可一直以為他是倉央掌勺的！若是他做的菜都不能吃，那大晁便沒有人做的菜能吃了！」
百里清眸的嘴靠近排骨一點點，馥郁的香味撲了上來。
「你倒是快吃呀！！」在我火急火燎地百萬碎碎念下，百里清眸終於嘗了一小口，她細細咀嚼，臉上綻出好看的笑，我卻吃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什麼味道呢？她又嚼了嚼……
「呸呸呸！這也太酸了吧！？？這是放了多少陳醋？？你確定她不是把陳醋這玩意兒當醬料放了？？求求你，吐了吧吐了吧！我現在可是和你同身同感！！嗚嗚！」
「哇~！好吃誒！哥哥你廚藝又進步了！」
？？？
？？？
聽到這句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之後，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嘴或者腦袋出了毛病，不！應該是百里清眸的毛病！
這奇妙的酸味啊，讓我無端聯想到沉夜城藍府芊芊吃的那道「蜜唧」，粉色的無毛幼鼠經過調料腌制，將死未死，周身因血液凝固而變成紫色，生咬一口，腹中的蜂蜜和鼠液一同爆漿在嘴裡！活鼠亂跳！估計就是這種味道！
聯想使我酸水泛上喉頭，「求求你，吐了吧！」這句話在百里清眸伸筷扦起另一塊排骨時，我已知道無力反抗。
好的，情人眼裡出廚師，我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此刻我不得不說，小西貝的這位舊愛將他愛得很狠，狠到愛屋及烏，由人及菜，只要是他做的菜，饒是千奇百怪的味道，也能吃得非常開心！
「哥哥，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賞著良月，在瘃瘀山頂，吃著你親手做的紅燒排骨！」
我：「？？？」
百里清眸執筷托腮，看著晏安歌的雙眸里倒映出銀河的星星。
晏安歌道：「果真如此么！哈哈，看來我廚藝又進步了！真不知道梵音他們一直拒絕替我嘗菜是怎麼回事！沒有口福、不懂享受！不懂享受啊.……」
我：「？？？」
我正罵罵咧咧懷疑人生，晏安歌給她碗里又添了一筷菜，笑道：「清眸，這亭閣還不曾安匾提字，不如你來給它提個字吧，再賜一副對子，如何？」
」好啊！」百里清眸眨眨眼，想了想道：「不如就叫.……糖醋閣，怎樣？對子就書：品人間醋味，嘗天下糖香。橫批『人間至味』！」
「糖醋閣……倒是直白有趣！」晏安歌道：「好！就叫糖醋閣！」
當百里清眸再度拿起筷子，預備扦起第三塊排骨時，我心裡將頭搖得像只瘋了的撥浪鼓，如果我還能控制自己五感的話，現在一定是眼淚鼻涕橫飛！
「求求天神，如果有靈，千萬來點什麼，別讓我再受這口腹之虐了罷！」
祈禱未完，耳邊清風驟起，一個黑色的身影就著點點月光，閃現到閣內的小石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