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第六章 點人燈（五）忘川入彼岸1
走不了只有滅，大家又開始折返，抱著家裡的鍋碗瓢盆將水往火上澆，霎時間叮叮哐哐一頓混亂。可是，那火遇水反旺，每潑一次，就竄起一陣舐天大火！
火將村戶越逼越近，只見那個打頭的一手拿盆，一手提著褻褲嚷了一聲：「啊！鬼啊！！那火里有好……好多臉！！」
胖頭魚的父親滿身是汗，慌亂道：「什麼火里有臉？？你有病吧！！」
可不是，那舐天大火黃綠相間，黃疏爾變紅，藍一瞬變綠，黃黃紅紅藍藍綠綠，發出一種極為詭異的妖艷，但定睛一看，妖艷的火焰間隙中，密密麻麻正是無數張扭曲變形的臉，有的一笑露出無數尖細的小牙，有上百來顆，看得人頭皮發麻。
「啊！真的是鬼！鬼啊！！！！！」有人用手上的水袋子去扔那張最大的臉，臉疏瞬不見，但只一秒，那張臉嗷地張開火盆大口，帶著粘液與火焰飛撲過來，一把吞噬了那個人！
而那人周圍的幾個人，也在瞬間被火焰撩上時，燒得遍體焦黑，並還保持著潑水的姿勢立在那裡。
「別用水潑！！！」
遠處一聲大叫，鹿水菱從村后繞了過來，對著正要吞噬旁邊一個小孩的火臉猛抽了一鞭，細牙臉似是吃痛，縮了回去，變成小小的一張，猙獰著混入其餘千張臉中。
阿丑隨後趕來，對眾人說：「從寺後走！那邊還沒有燒起來！」
胖頭魚父親說：「我們.……我們做什麼聽你的！」
阿丑急道：「阿叔！你姑且信我，再不走，沒有一個活口！」
鹿水菱對著積勢而來的火又是一鞭，憤怒嚷道：「蠢貨！還不走！！？要等到被燒得皮焦肉爛了，好拿屍身去喂狗嗎！！」
胖頭魚父親有怒，但不好再反駁，嗤了一聲，帶著眾人往寺廟方向趕去。
鹿水菱找到了焚火中最大的那張臉，狠厲得抽了一鞭，道：「阿丑！你也走！」
阿丑道：「不行！小鹿！你是為陪我留下來的！我得同你一起！」
火臉被他倆一路趕著，往蓯蓉山頂方向逃去，阿丑知道，鹿水菱是想到了那日在光柱底下，黑牢里看到的九個盒子，裡頭關著八張嬰兒的小臉，有一個盒子中空。想必，這張火臉是同那盒子有關。
甫一到山頭，果然，光柱又顯現了出來。但那火臉似是怒了，方才還嬉笑著和鹿水菱躲閃，現在掀開火口，幾個閃爍就逼近到了鹿水菱身前！那排黏著血與火的細牙嗅上鹿水菱的角，遲疑了一下，轉頭啃上鹿水菱的肩。
阿丑見狀，趕忙脫下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去撲，他那衣服上，早上和面時留下一些白白的污漬，那火臉一碰衣服，就似被燙著了一般往回縮，臉上發出痛苦的猙獰，轉瞬冒出一股黑煙。
阿丑靈光一閃，像是注意到了什麼，轉身去摸包袱兜里的幾張糯米餅，卻被惹怒的火臉甩出一道火涎，將包袱打下山崖去！
「這臉怕水糯米！小鹿，將你的角掰下來！」阿丑大聲道。
鹿水菱聞言，利落折下額間一角，遞給阿丑。
阿丑將那糯米做的角放到嘴裡嚼了，拍到濕衣服上，乘其不備，兜頭往那張猙獰的火臉上一蓋！瞬間濃煙四起，發出刺鼻的氣味。
「咳咳咳，阿丑，你在哪？？」
嗆人的黑煙熏入眼中，鹿水菱看不見近在身側的阿丑。可沒料到一轉身，那火臉拼勁最後一股邪力，朝鹿水菱撞去！！
鹿水菱後腦勺被重重一擊，頭皮生出巨大的疼痛，轟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那火臉被水糯米浸染的衣服包裹著，像是受到了禁固，不再能作威作福，一擊鹿水菱后，直直滾落到光柱后的懸崖之下。
火勢算是不再加大了，可轉身，村裡的熊熊大火已經漫山遍野襲來，如一派殘忍嗜血的紅蝶。
「小鹿？？小鹿你在哪？？！」
阿丑在濃煙中聽到一聲倒地巨響后，便再也沒聽到鹿水菱的聲音了。他跪在地上摸索著，向前幾步，終於是在火與泥中摸到了鹿水菱的身子。
他費力的將她扶起來：「小鹿，小鹿……」，他輕喚了幾聲，而懷中人已是不省人事。
未被侵略的土地只余足下這一方，眼看著大火就要舔上他們，阿丑把鹿水菱拖到光柱里。
「無上無極，上窮碧落，無下無終，下盡黃泉！下！」阿丑念動咒詞。
可是他們並未能如願墜落。
「無上無極，上窮碧落，無下無終，下盡黃泉！下！」阿丑又念了一遍，大火竄進來，舐上他的衣角。
「下！下！！求求你了……下！求求你了……下啊……」
阿丑一遍一遍顫抖道，急得快要哭出聲來，遁地術無用，鹿水菱的咒詞亦無用。然而，求求誰呢？村民們大概已經落荒而逃，又有誰肯折返來救他們呢？雎鳩里，除了他倆，亦再無活物。
如若天上的神明有靈，阿丑希望，神明能救救他懷裡的女孩。
他自己不過賤命一條，好像生來就是孤煞之星，人們厭惡他，疏遠他，嫌他晦氣，嫌他噁心。而小鹿，就好像是他卑微生命里的一束光，照亮他那個陰暗逼仄的角落，他如同沙漠里行萬里路者，無有盡頭，而小鹿，就是他累極渴極時，唇邊那一捧清泉。
他擦了一把自己，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淚還是水。
阿丑坐起身子，將頭巾褪下，中衣褪下，外褲褪下，靴子褪下，他小心將小鹿放到地上，掰下她頭上的另一隻角，放到嘴裡嚼碎，就著衣服上殘存的水撫開，然後再用那些衣物，將鹿水菱嚴嚴實實包裹好。
火瘋狂肆虐，隨風四處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那磅礴的焰如同千萬隻蹁躚的蜂蝶，張揚起舞，撲向漫山遍野，所到一處一片焦灼.……
火舔上他的背脊，皮肉疏瞬綻開又縮緊，他緊緊地擁著懷裡的人，擁得很緊很緊.……
*
一把大火，四天四夜，將雎鳩滅了個乾乾淨淨。
四天後鹿昂聞言趕回雎鳩，撥開一堆焦黑的肉泥，看到了埋在裡頭眉頭緊鎖的鹿水菱。
那具焦黑的屍體，就這樣抱著她，死死地抱住，像是要將之融進骨血里。
鹿昂氣急，自去天庭請命，窮追鬼火，並把鹿水菱託付給了那時雲遊四方，正路過雎鳩的老道南無，還將赤驥贈與他，並留下一句話：
「請道長快馬加鞭，將吾兒送去倉央，倉央宮主可以救她！若是我回不來了，也請道長一定要把我的話帶到！」
話畢他一腳踏入通天光柱，「上！」，一聲令下，直往那九重天庭而去。
南無看了看懷中人事不省的鹿水菱，向上望著鹿昂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雎鳩靈地，是四大靈族所在地之一，也是監管四大靈柱的守護神駐地之一。唯雎鳩這條，有所不同，不同之處在於其上窮碧落而下通黃泉，所以從無涯蠻荒開始，在這守護的靈就少之又少。
仙、靈、人、鬼、魔，割據而立，相依並存，若非萬不得已，沒有一方會主動挑起事端，因為一但糾葛相起，天下蒼生將萬劫不復。
而靈族在這其中，連接著天庭、人間、地府、魔域，這樣的樞紐要害之處，自然是通曉者越少越好。故而不到萬一，靈也是鮮少踏入靈柱的。
南無搖頭：「鹿昂這次，為了這個養女，是豁出性命了。」
而阿丑的夢，是結束在了那片滔天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