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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第五章 無心鏡(番外)

  很久以後偶然從南澄那裡得了本小冊子,說是他早時從摩訶山順的。

  冊子既無名字,亦未署名,翻開空白的扉頁,卻看到了一樁皇家密辛。

  亦或說,只是江湖遊客編纂的故事。

  *

  「砰砰砰——」

  「方才在屋內,您可否聽到有何動靜?」

  「啊?沒,沒啦!我已經睡下啦!」

  一陣火光和腳步窸窣之後,一切又歸於寂靜。半晌,黑暗中有兩個輕如紙片落地的聲音響起:

  「你……你是大俠嗎!姐姐?」

  「別動!我的簪花可不長眼!」

  隆冬暗黑里,只有窗外溶溶月意,照得床前一小片凄寒。

  女子手上一枚刻紋繁複的銀色利器,正薄薄地貼著床榻上半跪著的小少年頸項。

  小少年眼神灼灼,像是非常開心,彷彿擱置在他命門處的,不是能一刻斃命的鋒利銀鏢,而是一顆晶瑩剔透的銀糖。

  「好,我聽姐姐的話,不動,也不大聲說話,噓!」

  小少年騰出一隻手來比了一個禁言的姿勢,末了還是沒忍住小聲問:「姐姐,剛剛你從窗外咻地一下飛進來,一定,一定是俠客吧!」

  女子想,這孩子若不是瞎的,就是腦子有問題。

  明明自己是前來打探敵國日兆消息,被追兵發現,閃身進了皇家寢宮,還帶著武器。

  這孩子,居然叫她大俠?

  皇室後裔中怎有如此蠢笨之人。

  她嗤了一聲,道:「不是俠客,是刺客。」

  她在黑暗中偏了偏頭,似是想聽清小孩接下來或驚恐或害怕的回答。

  卻沒料到自己想錯了。

  小少年若有所思,輕輕道:「我知道的,刺客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其實他們都是俠,是沒有辦法,才會來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他將頭抵著銀鏢,偏過一點點:「我叫阿鄴!那麼刺客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呢?」

  女子卻有些怕他的胡亂動作真的傷到了自己,將簪花移開一點點,道:「我?名字?你有空問我名字,倒是當真不當心我將你殺了!」

  小少年彎起眼睛笑:「阿鄴說過了,阿鄴聽姐姐的話,姐姐就斷沒有殺我的理由啦!」

  女子皺緊眉心:「你方才說,你叫做什麼?」

  「阿鄴。」

  日兆國最小的皇子,冼鄴。

  她竟然飛身躲進了敵國小皇子的寢宮,手上之物不覺緊了緊。

  冼鄴也許是感受到了她加重的力道,有點難過地道:「其實也沒有太多人想殺我的,我從來不是他們最大的目標,他們連殺我,都覺得沒有必要。」

  「為何?」女子問。

  「喏,你瞧!」冼鄴舉起他另一隻手,那隻手一直被他掖在身後:「我有並蒂指。」

  他伸出來的小小手上,並著大拇頭處又生出一指,遠遠看來,是六個指頭。

  「父皇說,六指的人身體不好,需要靜養,所以我門前從來沒有僕從和侍婢,從來都是我一個人。可我知道,並不是我身體不好,是六指不祥。將來,是要被用來斷指祭天的。」

  小孩說出這些話如同講一個故事,主角並不是自己,所以既無憤恨,亦無難過。

  倒是刺客女子指尖一顫,簪花過利,輕易劃破小孩頸邊皮肉。

  「啊……抱歉。」女子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忙去掏懷中的止血藥。

  冼鄴卻忙安慰她:「沒關係的刺客姐姐,我不疼。」看著她忙裡忙慌的樣子,又抿嘴偷笑。

  女子瞪了他一眼,道:「你笑甚麼?」

  冼鄴指了指她手裡早已放下的銀鏢:「姐姐,你做刺客可太不稱職啦!」

  女子見他沒事,又看了看窗外,方才一陣窸窣后,想必追兵早已走遠,足見一點,便要飛出。

  衣襟卻被小孩一把撈住。

  她皺眉:「怎麼?」

  冼鄴在身旁窸窣摸了半晌,摸出一碟子糕點來,這糕點明明擱置挺久,卻意外還有著出爐時候的芝麻香。

  「姐姐,吃一點兒再走吧!」

  「這.……」女子下意識摸了一下腹部,躲躲閃閃一整天,別說吃的了,她便連口水都沒喝上,估計是方才腹中輕鳴,被這孩子聽了去。

  她有些沒好氣地道:「不吃,太甜。」

  「啊?是么?」冼鄴有些失望,撓撓頭看著盤子道:「這是我最喜歡吃的了,我藏了很久都沒捨得吃呢!」

  「好吧,那我留著自己……」他正要把盤子放回去,手上一空,幾塊糕點連同盤子都被女子奪了去。

  「還不賴。」她道。

  「是吧!我就說呢,一定沒有人不喜歡吃一口酥!」冼鄴抬頭,又開心得不得了。

  「好了,走了。」女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足尖一點窗欞,飛身出去。

  冼鄴撲身到窗欞邊,望著窗外,層層疊疊的雲遮蓋住了月亮,方才一個聲音貼在他耳廓,道:「我的名字是……月十九。」

  「月食久……」,阿鄴輕輕嘟囔道:「難怪呢,原來姐姐叫月食啊,難怪今天的月亮都不見了呢.……」

  他用手肘撐著窗欞,用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月食姐姐,我們還會再見面么?」

  *

  「還有多少沒有清理乾淨?」

  「回姑娘,只剩內殿了。」

  那年她手刃鄰國國君,為月琉消滅了最大的威脅,她是殺紅了眼,可當看見屍骨成堆的殿堂中,隱忍而又瑟瑟發抖的少年時,她垂了長劍,殷紅濃稠的液體從劍鋒滴落:「滾,滾得越遠越好!」

  不料這少年卻猛撲過來,狠狠地咬住她的腳踝。

  她吃痛發怒,利落揮起手中長劍。但下一秒,劍卻在孩子頭顱處停住了,若再有半寸,這少年的頭將被分劈兩半。

  她垂頭看著這孩子,孩子因發力而止不住全身顫抖。

  她蹲下身,抬起這少年的頭,問:「你是六皇子?」

  小孩被迫鬆口,發抖的雙手抓住她,死死盯著她帶著鎏金面具的臉,卻不說話。

  她看見,小孩左手虎口處有一個豁口,已經緊縮成一個栗子大小的痂,表皮褶皺,看起來像一個驚恐的人臉。

  時隔幾年,冼鄴這孩子,已經長大了不少。

  她伸手擦了擦少年臉上的灰,手停在他的後頸,一個手刀,冼鄴就暈在了她懷裡。

  「帶下去,這個僕從,我要了。」

  「這.……不是皇室中的人嗎?」一旁的女副將問道。

  她道:「你仔細看他的著裝,日兆還不至於窮成這樣。」

  女副將垂眼,確實,少年雖然眉目清明,似是富貴人家,但身著粗布麻衣,剛剛他們闖進來的時間裡,他也是萬萬沒有時間跟換衣物的,再看看他的手,也明顯是做過粗活的。

  女副將拱手稟道:「將軍,日兆皇室走狗已盡除,目下還餘一個六皇子,聽聞今天日兆城中擺陣,要此不祥之子祭天。只是.……那火已燃盡,也不知那孩子是否已經……」

  她道:「我的眼線一直在,那把火,確實從頭燒到了尾。」

  副將聞言不再出聲,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將他打橫抱起,帶出了日兆皇宮。

  *

  「姐姐?月食……姐姐?」

  冼鄴睜開眼,看到眼前半跪著的人,有一瞬疑惑,又立馬驚奇道。

  「倒是沒想到,時隔多年,你竟是一眼認出了我。」月十九輕輕吹著手中的粥水,一勺一勺地匙給冼鄴吃。

  「你叫我什麼?」月十九問道。

  「月食姐姐啊。」冼鄴道。

  「是,月——十九。月缺的月,十有八九的十九。」月十九糾正。

  「啊?我一直以為,你叫月食呢。」冼鄴揉了揉眼。

  「隨便吧,左右不顧一個代號,隨你怎麼喊。」

  「好的,月食姐姐。嗯……月食姐姐,我怎麼會在這裡?我這是在哪裡?」

  冼鄴視線從月十九臉上移開,看到四周石壁石牆,陳列簡單,他自己睡在一張草席之上,有陽光從不遠的洞口照進,發出刺眼的光。

  「這是鏡山,是日兆和月琉的交界,離南胥也不遠了。我們在鏡山半腰的懸洞中,你在這,沒有人會發現你。」

  月十九將一口粥吹涼,送入冼鄴嘴中。

  「日兆國……」冼鄴將粥吞咽了,眼神看向月十九。

  「滅了。」她並未抬頭。

  良久,卻未料想冼鄴道:滅了也好,至少子民們,不用再違心參軍作戰。」

  「你不恨月琉?」月十九道。

  「也不是不恨,只是我沒有那個能力,去決定一個國家的存覆。」冼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或許將來吧,我會報仇,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愛什麼,應該恨什麼。」

  他舉起左手,遞到月十九面前:「月食姐姐,你還記得我這隻手么?一年前,父皇命人將多出來的第六指砍了,真的很疼啊。」

  他摸了摸那個乾結的刀口:「可是那日火祭之時,他又叫嬤嬤把我藏了起來,另找了一個死囚替我上去.……」

  「月食姐姐,我從小就很少見到他,你說,我是應該恨他,還是愛他?」他目光隨著手收回,縮了縮袖子,眼神定定地看向月十九。

  「我不知。」月十九道:「我沒有那樣的感情。」

  冼鄴低頭微微笑了一下:「果然,姐姐同我一樣。」疏瞬又抬頭:「所以我和姐姐,可以成為朋友。」

  月十九垂下眼帘:「先喝粥吧,涼了。」

  涼秋如水,日子就這麼如流水般流走。一月有餘,冼鄴都是呆在懸洞中,月十九偶爾攀崖上來,給他帶些乾糧和水。

  一日,月十九上來的時候,冼鄴正靠著石壁,擺弄手上的一枝枯椏。

  冼鄴見她從洞口探出的頭,落寞的臉上疏瞬點亮,像是洞口溶進來的晨輝:「姐姐來了!」

  月十九放下手中的食袋,問:「哪裡來的樹枝?」

  冼鄴努努嘴:「一人無聊,喏,外邊新長的紫檀木探了進來,我就掰了一小段。」

  他說著,手下卻在不停地擺弄,除去多餘的枝丫,那根紫檀木枝已經被他修理得整齊對稱。

  看著他掰斷最後一截多出來的枯椏,月十九蹲下身子,道:「怎麼了?看不習慣?」

  冼鄴將左手往身後藏了藏,道:「沒什麼,多餘的東西,修理掉罷了。」

  月十九凝神看他一會兒,側過頭道:「你看看我的耳朵,有什麼不同?」

  冼鄴停手,抬頭望去,正見月十九左耳處留下一縷發,遮住了她的耳垂。

  「你撥開看看。」

  聽聞月十九言語,冼鄴真的抬手分開那綹髮絲,月十九光潔的耳朵露了出來,而耳朵之下,無有耳垂。

  「姐姐,你的耳朵……」,冼鄴有點兒吃驚,低聲道。

  「天生的。」月十九肅靜的臉上難得笑了笑,道:「有些人嫌多,有些人么,卻乾脆沒有。哎,好生苦悶!」

  冼鄴愣了愣,倒是噗嗤一聲笑了,指了指月十九的臉頰道:「姐姐的梨渦,也少了一個呢?」

  月十九兩手一攤,狀似氣惱道:「可不是,兩邊不對稱,所以我很少笑的。」說罷不經意拿開他手上那根無比齊整的檀木枝,點了點自己一邊的頰道:「要不,用這東西戳一戳吧?說不定有生之年還能鑿出另外一個梨渦來!」

  「噗,不對稱也挺好的呢!」

  冼鄴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這兩個月來,他第一次這麼真心實意笑得暢快。

  笑罷他定定望向月十九,將她分散在耳畔的絨發挽到耳後:「姐姐,你多笑一笑吧,你的笑,真的很美。」

  月十九怔了一下,低下頭,睫毛的陰影打在臉頰上,看不清表情。

  她抬手又在洞口折了一段更粗的樹枝,道:「這樣吧,洞中無聊,我教你做一樣東西,這紫檀木便是做這東西的絕好材料。」

  冼鄴看著她從懷中掏出一隻簪花銀鏢,用銳利的那一面輕輕剮蹭木料,不多時,一顆小小的、有點兒粗糙的木珠便在她手上綻開。

  「哇,姐姐你手真巧!」

  冼鄴眼裡光簇閃閃,彷彿一下,他又是那夜床前被脅迫著的孩子了,開心地看到一顆晶瑩剔透的銀糖。

  「要不要學?」

  「嗯!要!」

  洞里一點點的光就打在四隻手上,不知是不是錯覺,簪花在女子指尖遊走,冰冷的銀色光芒居然有了些微暖意。

  * ……

  終究是被人發現,她私自放走了日兆國的遺孤。

  草木皆兵的月琉王勃然大怒,處她鞭刑,剔除她將軍職位,讓她交出敵國餘孽。

  她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冼鄴同她說,他的父皇讓人替作他去了火祭。

  多多少少,日兆國王還是對自己的子嗣心存不忍罷?

  可,她的父皇呢?是否也會一樣,對自己心存不忍嗎?

  胳膊粗的長鞭執在滿臉橫肉的壯士手裡,抽在她身上,一下又一下。

  身旁的副將哭著求她:「公主,交出來吧!你這樣下去,會被打死的!」

  毒門谷所出,她一貫殺人如麻,從不婆婆媽媽。她也不知自己怎的會留下冼鄴這個禍患,或許是,假若一個人曾經挨餓受飢,待他日手有餘糧,再看到食不果腹之人時,總是不忍伸出手去。

  她想到了洞里那個小小的身影,也許正探頭盼著她去。

  今日,該給他送食糧了。

  她一把握住了落在身上的鞭子,悶哼一聲,緩緩開口道:「好,我交!」

  黃昏中頹敗的金色染上石壁時,月十九再度攀上懸洞。依舊是一身素凈,但身姿卻沒有了往日的蹁躚。

  她扯了一塊白罩衣胡亂搭蓋在身上,一進洞口便說:「你快走!這裡被人發現了!」

  冼鄴睡夢中揉了揉眼,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月十九一把撈起,攀著鐵索滑下了懸壁。

  風吹得很大,將月十九的白色外袍吹起,翻開她裡頭的貼身衣物。

  是一身幹練的白色武衣,冼鄴卻看得明明白白,上頭全是一條條的紅黑色印跡,若不是鞭子抽到血肉里,是不會有這麼明顯的傷痕的。

  「姐姐你……」,關切的話語還未出口,他就被月十九一把推進了峭壁下的河水裡。

  河流湍急,沖得他睜不得眼,冼鄴只聽見她最後一個字:

  「走!」

  *

  冼鄴被救起后,日兆的烏衣衛找到了他。

  又是數年,他成功地集結日兆遺民,復辟篡位,收復月琉、南胥等地,改日兆為大晁,正式登基。

  「啟稟陛下,當日屠殺我皇室的月琉人,全部俘獲歸順;領頭的將軍、副將等一眾,也被月琉王獻給陛下作禮。」

  冼鄴坐在金鑾寶座上,手中摩挲著一顆小小的暗黑色的珠子,珠子圓潤小巧,發著幽幽質樸的光。若不是請上好的工匠打磨過,那就是被常年握在手心裡,變得光滑平整了。

  金色冕旒遮住了臉,金色寶座上的他緩緩開口:「讓你找的人,有消息了么?」

  烏衣衛拱手:「回陛下,無。」

  他有些乏地道:「那,便都處置了罷。」

  烏衣衛應聲退下。

  他看了看手心的珠子,輕輕喚了聲:「月食姐姐,你.……在哪兒呢?」

  *

  按大晁立法,月琉遺族歸順,可免一死,但當日屠城的兇手既然被他們的王親手奉送上來,那便都處以剜心之刑罷,倒掛在城門之上三天三夜,算國祭,用以撫慰先人魂。

  冼鄴想,這樣,便也算是不負父王母后恩澤了。

  三日後,士兵正在城門側清理,天氣漸漸熱了,這些屍體再不處理掉,恐是要發臭。

  六月的風裹著炎氣,平白使人生出煩躁。冼鄴走到城門下,高聳的城門上還有一具女屍沒有放下來,身量瘦小,白衣飄飄,倒是叫人看了有幾分不忍。

  「放下來吧,好好斂了。」冼鄴對身邊人說。

  那烏衣衛有些窘道:「陛下,我們方才弄了好一陣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具屍身卡得很緊,便是費了好多力氣都沒有……」

  這廂還未說完,那廂就聽見叫喚:「弄下來啦!弄下來啦!」

  就見幾個士兵將那具女屍抱了下來,扔在地上。

  冼鄴逆著黃昏的光,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幾步,一旁的烏衣衛忙道:「陛下別,臟!」

  他話還未完,就見冼鄴矮了身子,撥開女子臉前凌亂的頭髮,那張蒼白的臉上血跡斑斑,已經看不清容貌。

  冼鄴再翻轉女屍的頭顱,手分開亂髮,看到女子耳垂時,手不住一頓。不知是不是錯覺,烏衣衛竟然看見自家陛下的手抖動得厲害。

  烏衣衛晃了晃頭,確定自己沒看錯后,輕喚了聲:「陛下?」

  冼鄴的嘴張了又張,卻似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最後沙啞著問:「我叫你們找的人,你們找到哪裡去了?!」

  這聲音里的顫抖與怒意壓都壓不住,烏衣衛不知到底是怎麼了,又有些害怕,怯怯地道:「小、小的確實一直在查!臨近幾個藩國都查了,確……確實沒有一位姓月名十九的姑娘啊!」

  冼鄴又問:「那這又是誰?」

  烏衣衛看了看地上躺著發白的屍體:「這.……這是月琉的女將軍,戶籍上寫的是聶氏蒓桑,後來被貶做庶民,當日便是她帥兵,攻入日兆的.……」

  烏衣衛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不敢再說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說得,哪句說不得,只站在哪裡瑟瑟抖著,抬起一點眼皮來,居然看見他們的王踉蹌著將這具女屍抱起,跌身走進了王宮。

  *

  「他們說,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秘術士。」

  冼鄴眼裡毫無光彩,張合的唇上都是皸裂的皮膚。

  「我不是秘術士,你說的復生,我做不到。但你說的定魂,我卻可以。」

  回答她的女子一襲白衣,眼角有一顆淺淺的淚痣。

  冼鄴道:「那麼請你,幫我將她的魂魄定住。」

  白衣女子道:「我已用冰心術分別凍結她的身心,身心分離者,魂魄暫留世間。」

  冼鄴道:「有勞了。」

  白衣女子神情似是不忍,又道:「你這樣,她是不能輪迴的。」

  冼鄴道:「我只要她等一等,等一等我。待我料理好身後事,我就同她一齊,回去鏡山。」

  白衣女子點點頭,從袖中拿出一面古銅色小鏡,小鏡渾圓,卻是發著琉璃般的光。

  她道:「這是無心鏡,本是靈物,可保心神凝聚,我現在將之予你,你將此鏡放置在她的身邊。」白衣女子頓了頓又道:「記住,此物不可落於旁人手,恐生事端。」

  冼鄴點點頭,白衣女子轉瞬不見,過處落下一片晶瑩的雪花。

  *

  世傳,大晁高祖冼鄴,以冷兵器一舉定了江山,從此天下一統。

  但當百姓的日子趨於平凡安穩時,這位手段雷厲的君王,卻似是瘋了。

  他整日整日地將自己關在寢宮裡,整日整日地不出門,日日鑽研雕工,日日茶飯不思。

  一日清晨,入內洒掃的婢子入了龍乾宮,看到他們昔日的君王暴斃在工藝台上的時候,「啊——」了一聲,卻也沒有太多驚訝。

  高祖這個樣子,一年又余,魂歸離天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為何他薨逝時,手上戴著兩串質地光潔的紫檀木珠,一串八顆,一串九顆。

  「可不是,兩邊不對稱,所以我很少笑的。」

  「不對稱也挺好呢。」

  「姐姐,下輩子吧,如若有下輩子,我不做大晁皇帝,你不做月琉將軍,我們一齊回鏡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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