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第三章 行路難(一)沉夜城夜市1
這一日天氣大好。我家院落里,黃梅已熟,青杏尚小。
這些天我被長綿不盡的雨水囚在家中,直悶得頭上長草,此時恨不得立馬就把南澄牽出去溜溜。
這現成的借口,就是上倉央宮找無來去。
其實此次回長安城來,就是因為師傅辭世,我不便再呆在山中緣故。並沒有誠心想過該如何去找無來,況且那無來還在傳說中遙如九天的倉央。
所以當爹爹告訴我,我的太爺爺和晏家第十二代宮主曾今交好時,我不免吃了一驚。
聽爹爹說,在十二宮主流落人間時,太爺爺曾予他有施飯之恩。於是他便和太爺爺結了異姓兄弟,還將自己的笛子予了太爺爺,示意以後不論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去找他。
只是這換帖之交的關係並沒有在太爺爺之後延續下去,十二宮主平安度過危難後繼續流浪四方,之後也再沒與太爺爺見過。
而江家世代為官,特別是太爺爺、爺爺、父親這三代,代代相安無事、家旺體康;且江家在這長安城內也頗具勢力,所以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總有愛巴結之人不請自來幫忙插手解決;更何況那倉央虛幻若夢,世人從來不過捕風捉影,世間是否真有那樣一處地方都說不準;便也就逐漸淡忘了此事。
只是那長笛是個罕物,紫金所鑄,精緻璀璨,便一直被江家當古玩收藏著。
如今爹爹聽我說得師傅的遺言,想起這往事來,便將長笛予我,且要我途中隨身攜帶,保不齊能派上用場。
「一個江湖遊客說的混話,哪裡信得?那贈笛之人要是倉央十二宮主,我還是那九天仙娥青女呢!哈哈,太爺爺是老糊塗了罷.……」
我打趣著爹爹,嘻嘻笑道。
「你這個賴皮孩子,怎麼就一點沒有個女孩家該有的樣子呢?」
爹爹被我的話糊弄得好氣又好笑,道:
「仔細你太爺爺晚上從土裡蹦出來,拿柳條抽你的手板心!」
我吐了吐舌頭,阿彌陀佛!太爺爺我錯了,明年清明我給你多燒點紙錢。
雖之前聽了南澄一席故事,免不了心中膈應,可想想終究只是個祖祖祖輩的傳說,況且如今為了博得噱頭,說書的大抵添油加醋,便也釋然。
再說南澄這潑皮,憑著一張乖巧討喜的桃花臉,在我家食甘寢寧不提,還日日流連鶯歌燕舞,徘徊在我一屋子水靈粉嫩的丫頭們身邊,感受著來自環肥燕瘦的景仰之情。
臨近出發之日,這臭小子賊兮兮地湊過來:
「喂,阿眠,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要不.……你去金邊渡馳騁天下,我在這兒給你做後方補給,怎樣?」
他繼續道:「你看這兒風景,這白玉為堂金作馬的…」
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我揪起他的耳朵:「南大公子,不去是吧?」
他呲牙咧嘴,嗷嗷直叫喚:「疼!.……疼!「
「姑奶奶你鬆手,我開玩笑的啊!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我看著他吹鬍子瞪眼的樣子真是可愛,於是拎了他到一旁,咬著耳朵道:
「欸,南澄,你說這世上真有靈的存在嗎?」
南澄瞪了瞪眼:
「那是當然!你不知道並不代表不存在。這就好似另外一個世界上有另外的物種,他們也在思忖推敲著除了他們是否還有旁的物種存在。何況我那個故事說的還是你要去找的倉央宮宮主,沒有的話你不是找不到無來了嗎?」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南澄是個天才,他總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歪理,並能用其餘歪理論證他的歪理並非歪理。
可我就是不願意承認南澄這小子比我聰明,於是便道:
「我敢跟你打賭,這世上並沒有晏安歌,不過閑人杜撰罷了;如若有,也不如傳說中的這般厲害又俊美。」
「賭什麼?小蠻?」
我:「.……」
南澄今天晚上沒來用膳,因為聽說他吃大白饅頭吃飽了。
這事還惹得爹爹直抱怨,說這傻小子,好好放著滿桌的玉饌珍饈不吃,閑來無事啃什麼麵疙瘩!
我說是我親手給的么,說罷還磨了磨拳頭。
爹爹驚嘆我在山中幾年居然還學會了庖饌,轉而欣慰不已,意味深長地道:
「閨女不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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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一日,我和南澄收拾東西,並順便理了下師傅的。
師傅雖說是半個仙二代,但一直講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赤條條來去無牽挂。所以只給南澄留下了一個包袱,算作遺產。
我翻了翻包袱,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呀?」南澄問。
「喏,你看!」我用嘴指了指師傅的包袱,他留下的遺產乃:一包瓜子、一本話本子,和一隻破襪子。
聞著味道,還是只沒洗的破襪子。
「欸,你說我就不明白了,師傅怎麼說也是擁有田產地產的人。摩訶山地契呢?怎麼不給你留留?」
南澄撓了撓頭,拾起包袱里那本話本,一看,驚道:
「哇!阿眠!快看快看!是《無來夢曇》耶?!」
我伸了伸脖子:「嗯?」
南澄急忙翻開,道:「就是我之前給你說的百里清眸和晏安歌的故事啦,就是別人按照這本書杜撰的!」
我湊過來,和南澄一起研究:
那些情情愛愛不過坊間流傳的故事集,除了打發時間無甚作用,而南澄這本《無來夢曇》,是本類似於地理志的好東西,蓋著摩訶山藏本特有的章。且師傅在上邊作了不少批註,其中就包括一些關於無來果和夢曇花的線索。
按照上面的指引,我們從長安出發,渡南海後方能抵達。
可是到底如何到得南海,師傅並未說明,只提到南海鄰近的一座山,並詳細記載了山中草木植被。
次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適宜出行。
簡單用了些湯飯,照例換了身玄色男裝,我告別父母,便和南澄一齊出門了。
數步后回頭,看著丈餘外的江府大門前,還有三兩侍婢依依不捨地朝著我倆方向揮絹灑淚;再看看一步三流連的南澄,一臉便秘的表情,不得不搖頭嘆息:
這小子一日不泡妞,便覺面目可憎矣。
直到拐出街角,南澄才恨恨地回過頭來,往懷裡掏了半天,掏出大半個紅燒蹄膀來,幽幽地啃。
我趁機奚落他:「真是什麼情況下都忘不了好吃懶做的本性…」
南澄望著色澤誘人的蹄膀,嘆了口氣:「最是思念,小蠻那雪白柔軟的小手…」
我:「可這是豬手…」
南澄瞪了我一眼:「你哪裡知道,這是臨行前小蠻偷偷塞給我的,我這叫睹物思人懂不懂?睹物思人!」
我:「可是你啃了……」
南澄沒有翻白眼的功能,只能蹙著一副怪我不解風情煞了風景的秀眉,半晌,默默將那蹄膀揣回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