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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第二章? 燈下塵(五)青梅繞竹馬

  素衣少年帶著白衣女子,跑過青松翠柏橫斜掩的九曲迴廊、跑過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池曲徑,跑過清風、跑過炎夏,跑向碧浪滾滾的倉央宮六月麥田。

  「看,那邊有小溪!」女孩大口喘著氣,指向前邊的一處。

  細下一看,果不其然,高高的麥浪掩映下藏著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溪,在傍晚的餘暉下泛出銀色的光澤。溪邊柳樹下,泊著一葉扁舟。

  「來,」少年牽起女孩的手,帶她登上小舟。

  「我給你變個法術,想看不想看?」晏安歌笑著問。

  心兒抬頭看他,落霞扯出一片淡金色的粉,逆著光,剪出他一個輪廓。

  她篤定地點點頭。只見他長身玉立,從綉著淡淡翠竹水紋的袍袖裡取出一隻哨笛,輕放在嘴邊。

  輕輕一吹,生脆的哨音劃破長空,在寬廣的麥田上蕩漾出長久的迴響。

  頃刻,隨著哨聲,遠處青山間繞著的雲霧被什麼東西撥開,待定睛看,若隱若現看得一青一紅兩個小點。

  小點逐漸變大,並朝他們徐徐而來。

  待行至眼前,雲霧再不能將之遮擋。兩重光影下,可見青者高貴冷艷,紅者炙烈華麗,各自一副亮羽長翅,皆拖著五色英尾,憑風颯颯起舞,圍繞著蘭舟上一雙金童玉女啼叫槃旋。

  「心兒,聽過青鸞與火鳳的故事嗎?」

  少年在舟舷上尋了一處位置,並排挨著女孩坐下,那一雙鸞鳳就停在在溪邊飲水。

  見女孩搖搖頭,晏安歌便望向那無邊無垠的萬里麥浪,輕輕開口:

  「從前有一對恩愛的神鳥,雌鳥青鸞,雄鳥火鳳。它們相互溫暖、不離不棄。」

  「有一天,青鸞外出回來,發現火鳳不見了。它擔心愛人有危險,在空中找了很久,但一無所獲。」

  說話間,晏安歌伸手撫了撫水中青色神鳥的羽毛,那高冷的鳥兒非但沒有抗拒,還頗為良順地用頭蹭了蹭少年的手。

  少年微微一笑,繼續道:

  「沒有火鳳的日子,青鸞的內心也漸漸絕望,它不吃不喝,傷心欲絕。它的身體日漸虛弱,直到無法飛翔於天空,美麗的羽毛也失去光彩。它日日哀鳴,可後來,連哀傷的呼喚聲也越來越低。」

  少年看了看身旁的青鳥,溫柔道:「青鸞啊,它是有意殉情,它在故意折磨自己。」

  「那後來呢?」心兒蹙起眉頭,急切地問。

  「後來,奄奄一息的青鸞有幸得到仙人勉勵,不再憂傷,堅強地繼續尋找。就算火鳳在天涯海角,它也要翻越萬水千山把它找到。」

  「它不斷呼喚著、尋找著,終於有一天,它聽到了火鳳的和鳴!」

  「原來,火鳳被獵人射傷,囚禁於深洞里。」

  「啊?火鳳它……真可憐。」心兒蹙著眉頭憐惜道。

  晏安歌點點頭,繼續道:「之後青鸞每天都守在火鳳上方的天空中,不斷徘徊。凄厲的哀鳴終於感動了囚禁火鳳的人,於是獵人放歸了火鳳,讓它去和伴侶相聚。有情的它們終成眷屬。」

  「從此恩愛相伴、白首不離。」

  說到這,少年從遠處收回深邃的目光,側身看向心兒。

  兩人隔著那樣近的距離,看得見他漆黑的雙眸里燃燒著赤火,燒得那裡頭深深淺淺枝葉橫陳的桃花絢爛妖嬈。

  心兒只覺得自己的臉頰滾燙,呼吸不得,連忙將眼光看向別處,打岔道:

  「嗯……哥哥,你今天在清涼軒里彈奏的曲子真好聽,這麼久了心兒還是頭一遭聽你彈起呢。」

  晏安歌看著她害羞轉移話題的樣子,嘴上揚了揚,一轉身,反手支舷,逗她說:

  「那叫冰袖調啊,流芳百世的調子,你怎的沒聽過?」

  「冰袖調?又是你胡謅的罷。我說的是這曲子的正經名字。」

  他嘴角的笑意愈甚:「『心兒一舞,有冰盈袖』,是謂冰袖調。這不是正經名字是什麼?」

  心兒方才明白過來,不過是他為了配自己的舞而即興創作了一首曲調,又安了這麼個名字來打趣她。一時間又羞又惱,轉頭急道:

  「哎呀,你真是的!……」

  餘下的話又說不出來,她不禁偏頭莞爾,小聲嗔道:「假正經!」

  「我,假正經?」

  未等心兒反應過來,晏安歌突然一個翻身,雙手支撐著她兩側的船舷,用這個姿勢把她牢牢控制在了他的擁圍之中。一時間萬籟俱寂,有風從河岸兩旁吹來,吹得人耳朵發癢。

  他貼上她的耳廓,腰間玉佩發出脆耳的聲響:「那我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經.……」一語未休,淡色的唇就擦過她的耳畔,覆上她的嘴角,有茶香清冽。

  南澄搖頭晃腦,伴著那句「有茶香清冽」順勢奪過我的杯子,道:

  「我說得渴了,潤潤嗓子…」然後咂巴咂巴嘴直嚷嚷:

  「這茶可一點都不香,阿眠你倒是差人取二兩好茶來啊~」

  我搖了搖頭:「南澄,我剛剛就想說你,你講故事就好好講故事,每次都講得那麼肉麻做什麼?」

  南澄道:「怎麼就肉麻了?你們閨中少女不就喜歡聽這種情情愛愛么?」

  我:……

  「那是你不了解市場,現下流行打打殺殺!給我來點兒。不然你唯一的聽眾也沒得了。」

  南澄叉起手,挑眉壞笑道:「那……你讓小蠻給我泡壺甜甜的茶唄?甜一甜我的嘴,我就可以殺殺了。」

  這傢伙,毛沒長齊,皮又癢了!

  但我著急聽後頭的故事,眼下又只有這麼一台南氏故事製造機,故只得叫小蠻泡了一壺新焙的西湖龍井,端了進來。

  小蠻進來奉茶的時候,南澄那哈喇子呀,目可見飛流直下三千尺!

  我咳嗽一聲:「咳!收起你那金津玉液哈,我西廂房樑上的玄鳥夠多了,不缺燕窩。」

  南澄摸了把嘴,閨中恨嫁怨女似的看了我一眼,道:「嘖嘖嘖,天若有情天亦老,有人妒忌春光好!」

  「喲呵?!」我原本以為他拐彎抹角地埋怨我壞了他調戲女兒之美事,正欲發作,他似乎看穿了我:

  「哎哎哎,別動手!我接的可是剛剛的故事喔~」

  「好小子!」我只得勉強壓制下這團無名小火,聽他續上後文:

  天若有情天亦老,有人妒忌春光好。原本的小溪扁舟上,一幅無比香艷的丹青水墨鴛鴦圖,卻被一聲嗚咽打破了。

  停在那美麗畫卷里的兩人被這哭聲驚擾。

  「呀,有人?」

  心兒輕輕推開晏安歌的胸膛,微喘著氣,嘴角像塗抹了胭脂一般,顯現出濃麗的緋色。

  少年皺了皺眉,萬分不願的將嘴挪開,想必是——情到濃處被打擾,猶如囫圇吞個棗。

  南澄這句接得是押韻又俗氣,我正好撿了果盤裡的一個棗子吞下,差點噎住!

  只聞得那一聲嗚咽變成斷斷續續的啜泣,似乎是從身後不遠處那塊巨石後頭傳來的。

  稍稍整理了衣襟,晏家少主牽起心兒的手,欲上前看個究竟。

  循著時斷時續的哭聲,撥開齊人高的青色麥穗,兩人在一塊花色大理石後面發現了一個正跪在地上哭泣的少女。

  「小姐姐,你……怎麼了?」心兒看著眼前女子一聳一聳的背影,關切地問道。

  少女聞聲轉過頭來,方才注意到來人,趕緊用袖子沾了沾眼角邊的淚水,淺聲細語道:

  「奴婢..奴婢芫荽給少宮主請安,不知少宮主在此,擾了您的清凈。芫荽這就走!」說罷欲起身。

  眼尖的心兒卻看到少女身後還躺了一個人,方才被雜草遮住了。這人身上還胡亂裹著一張草席,顏色差點就要和這亂石崗融為一塊去!難為他倆沒注意到。

  「他怎麼了?」晏安歌顯然也看見了地上躺著的人。

  少女被他一問,眼淚又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抽抽嗒嗒了好一會兒,才勉力止住啜泣,啞著嗓子道:

  「這是芫荽的爹爹,自今年開春以來,他就日漸消瘦,還時常口乾難耐。如今到了夏季,病狀愈甚,不停地眩暈昏迷。」

  「方才他來溪邊取水,久久未歸,我尋得他來,才發現爹爹暈倒在了這石崗邊,怎麼叫也叫不應!」

  芫荽說到傷心處,又開始淌淚:「我馱不起他,想著從家裡取副席子,好把他拖回去。」

  心兒本想問她怎麼不找大夫,但看女子衣裳破舊,模樣憔悴,想必是窮苦人家,便改口道:

  「我學過些醫術,能讓我看看嗎?」

  芫荽點點頭,心兒便蹲下來給他爹爹號上一脈。摸得此人脈絡淤阻、氣血逆亂,又加上女子所說的口渴暈眩等癥狀,心下便有了較量。

  「你爹爹得的是消渴症。沒什麼大礙。可能是長期勞心竭慮,肝氣鬱結不得發散所致。」

  「那,那該怎麼辦呢?」芫荽聽得沒有大礙,心裡一塊石頭暫且落了地,但仍舊擔憂。

  「只需好好養著身子,不要再讓他勞心費力。平日里多做些玉竹瘦肉湯之類滋陰解表的東西,給他補補便可。」

  芫荽聞此,臉上露有難色,嗚咽道:

  「家中只有芫荽與爹爹,再沒人幫得我們勞作了。」

  心兒見狀,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她至今還未能想起父母是誰,人在何方,便不免對這女子多了幾分同情。歪頭想了想,從左耳取下一顆珠玉耳璫,遞給女子:

  「你將這個珠子放在你爹爹手中吧,這是我貼身帶的,有定心寧神之用。」

  「這,這,我不能要的…」女子抬頭望著心兒稚氣的臉,連連擺手。

  「你就拿著吧!」心兒將珠子一把塞進她手裡。

  「等你爹爹病好了,拿這珠玉去當了,買些葯食給他補補。」說完不等女子回答,便牽起晏安歌的手,轉頭向來時的路走去。

  走到一半方才覺得握著他的手許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鬆開,道:

  「原應幫她把老人家一同送回去的,我怕她不肯要珠子,走得太急了,所以.……要不,我們再回去看看他們父女倆?」

  晏安歌默默牽起心兒鬆開的手,道:

  「不必了,一會回去了,我遣幾個小廝去幫她。方才.……」晏安歌頓了頓:「你怎麼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給了她?」說話間眄了一眼她的左耳。

  心兒那對珠玉耳璫本是兩塊寒冰玉石,雖說石頭沒甚金貴,只是她的這兩塊是胎中帶來,雙耳各一塊,被做成了墜子嵌在耳朵上。聽聞它們是體內純凈之氣所結,有祛除晦祟,聰耳明目之功效。

  「這耳墜子在我這只是裝飾,到了那小姐姐手中便是救得命的。」心兒嘻嘻笑道:「何況,貼身之物於我而言,除了一樣,其餘沒有什麼是重要到不能給的!」

  「是什麼?」安歌笑著,微不可察地往她身邊靠了靠。

  「遠在天邊,近在……」心兒狡黠地一笑,歪著頭,目光看向他,停頓了一下;又掠過他,向更遠的地方看去,「那邊!」調皮的手指向晏安歌身後。

  安歌回頭一看,乃是一頭正在田裡犁地的牛。

  他也不急,反說道:「好哇,你把我比作魔宮裡的牛王!那我倒要看看你有那鐵扇沒有!」說罷便去撓她,她禁不得痒痒,連連叫著好哥哥饒命,一邊閃躲著跑開。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這是一段竹馬青梅的短暫歡樂時光。

  世人常說,只有在最愛的那個人面前,才會流露出最真實的那個自我。縱使他晏安歌是權傾一方的晏家繼承人,縱使他年紀輕輕就威樹四海八荒,縱使他有旁人艷羨不完的富貴榮華,那時的他,也不過是個十五志學少兒郎,最喜歡的,就是眼前這個沒有身份、沒有來歷,自己親手救下的小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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