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第二章 燈下塵（二）十三日安琴

  「走開！我叫你們都走開！聽到了沒有！」

  啪的一聲，一隻牡丹白瓷茶盅頃刻間著地，摔得粉碎。

  布置考究的房間里，偌大的描金漆床上，小小的女孩蜷縮在錦被裡瑟瑟發抖，一雙大眼睛噙著欲落的淚。

  這忽然而來的光明讓她不知所措，從未看過這世界，從未離開過暗夜，然而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光明，帶給她卻是陌生與惶恐。

  她本能地抗拒著所有人，一旁立著的俾子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吱呀——，梨花木門被一雙玉手推開，青衣玉冠的少年踱步而來。

  少年一拂緞袍前襟，側身輕坐在花木紋飾雕刻繁複的床榻前，溫柔地向女孩伸手：

  「心兒，別怕，我在這裡。」

  聽見他的聲音，這個被叫著心兒的女孩眼裡閃過一絲欣喜，但猶豫片刻，還是謹慎地將頭埋在臂彎里，不肯過去。

  少年向俾子遞了一個眼色，聰慧的女婢便將案几上的燭火捻滅，房間里頓時暗了下來。只有窗外的月光溶溶，分得屋內一絲清輝。

  借著一抹月色，只見少年矮身朝榻里挪了挪，輕輕執了女孩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

  女孩怔了一怔，猶豫的手順著男孩的眉眼而下，撫上他高挺的鼻樑，再往下輕觸他微薄的唇。纖瘦的手指一頓，她終於歡愉又驚喜：

  「小哥哥？！」

  下一刻小小的身軀已經撲倒在他懷裡：

  「我還以為你不要心兒了，再也不回來了！」酥酥軟軟的語調中滿是嬌嗔。

  少年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微笑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心兒乖，心兒不怕。」濃墨一般的眼睛里是無盡的寵溺。

  半年前，晏家的少宮主晏安歌攜著瑤琴四處學習樂律。他所謂的四處學習，不是各處拜人為師，而是為的向山川河流、鳥獸蟲魚等天地萬物習藝，從而按照自然的規律譜寫出曼妙曲章。

  因那時候的四海八荒，論琴技造詣，已經沒有任何人能與未及志學之年的他相提並論了。

  晏安歌四處雲遊，本打算在遊歷了崑崙、長留、弱渠、丹江等崇山異水后，折返回金邊渡，將一路所獲稍作整理。

  但途經南海歇腳時正遇上螭吻那條蛟龍作孽，岸上蜷縮著一個抽搐著的瘦小身體，襤褸的裳子中，是觸目驚心的血與肉。

  那孽畜換了口氣，張著血盆大口企圖向岸上的女孩衝來，岸邊水魅四散。

  晏少主微蹙了眉，反手取了後背負著的瑤琴，懸空盤膝而坐。修長的手指撫上琴弦，一抹，瞬間樂音四起！

  如銀瓶乍破水漿迸裂，如鐵騎突出刀鎗錚鳴，音符隨著那來回撥弄的指尖跳躍，奏出一曲蕩氣迴腸的戰歌。

  頃刻間，南海的潮浪噴涌，變成無數向上旋轉攀升的巨型水柱，大浪滔天！緊跟著琴音一頓，水柱又訇然跌落海面，激蕩起萬丈水簾！

  突然，男子手峰一轉，歘地一下！琴音化作千里恢宏劍氣，急急射向蛟龍凶煞可憎的眼珠！

  萬里波濤平地起，只聞得螭吻一聲哀嚎，便見它那龐然之軀痛苦猙獰地扭動著，從蛟頭兩側的眼窩裡流出駭人的黑血來。

  困獸猶鬥，這畜生憑著最後的氣力向少年衝來。

  而少年臉上的表情仍舊鎮定，看不出絲毫慌亂，一個反撥，手下的玳瑁琴弦頓時化作無數利劍朝那孽蛟飛射而去！

  一招斃命，蛟龍尚未來得及嗚咽，便身首分離，在空中斷成兩截，笨重地跌落海中。

  少年收琴落地，向女孩躺著的海岸邊走去，眉宇間仍舊是不改的清冷自若。

  就在此時，突聞一聲巨響，原本已歸復平靜的海面又霎時白浪翻滾！少年沒有回首，心下知曉定是方才的響動驚擾了鎮海的龍王。

  果不其然，疏瞬間只見一襲黃袍加身的南海龍王化人而出，眼裡透出無邊慍色。

  龍王怒喝：「給我站住！是哪裡來的毛頭小子，膽敢在我南海鬧事！」

  然而一聲呵斥並未止住走向岸邊的晏宮少主。只見少年緩身蹲下，抱起遍體鱗傷、氣若遊絲的女孩，漠然道：

  「我敬您一聲長輩，不與計較。方才發生了什麼，」少年頓了一頓，垂眸看了一眼女孩頰邊滑落的血淚：「我想您比晚輩更加心知肚明。」

  「你這狂徒！」龍王豪不領情，面上怒色愈甚。

  「孽子只是傷了她的眼，你卻奪了它的命！」說罷他一揮袍袖，只見一道鋒利的黃金光劍飛速朝少年與女孩射去。

  少年抱著女孩，一動未動，眼見著那道光就要刺向他的後背，卻在三指懸處被背上負著的瑤琴彈了回來，反向龍王飛去！

  浩海中央的海龍王顯然沒有料到，方寸大亂中連忙往右側一個閃避。

  「日安瑤琴？！」他不禁失語，天靈蓋的褶皺里露出深深的疑惑：「你到底是誰？」

  少年額間的發被海風輕輕吹起，如一絲墨綠色海藻蕩漾在水中：

  「倉央，晏安歌。」

  龍王臉色大變：「晏……晏龍大人之後，倉央宮第十三代准繼承人？」

  少年沒有出聲應答，他背上的那把上古瑤琴泠然，散發著一種不可褻瀆的黃金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