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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老天爺呀!你終於睜開眼了」

  第二十九章「老天爺呀!你終於睜開眼了」

  靳義堂終於帶著如意班人馬到了河口庄,唯一的遺憾就是趙英子沒有回來。

  劉福祿的老宅里空無一人,大門已上鎖,原來是他父親在老宅里住的,他母親死後父親劉喜仁沒有續弦。

  劉福祿前往京城找靳義堂他們走後,那些吃大戶的災民選准了劉福祿老宅,把糧食一粒不剩地全部搶完了,劉喜仁一氣之下口吐鮮血而死。家裡的兩個孩子將他安葬后就舉家到岳陽山逃難去了。

  劉福祿置下的那些地連草都沒有,乾巴巴的一裂一裂的地縫就像張著嘴要吃人似的。

  山來聽說劉福祿的少爺少奶奶回來了,就來接應他們,給他們講述家裡發生的事情。

  眼下劉家是沒人了,劉福祿還沒有回來。聽說有些村、庄的整個家的人都死絕了,僥倖能活下來的都成了奇迹。

  就像山來這樣,他是一個長工,單身一人,昔日有點存糧沒敢露出來,自己沒有被餓死。

  劉福祿沒回來,趙英子是永遠也回不來了,孩子們沒有依靠了。靳義堂也交不了差了,他跟趙秀蘋是他們的大姨、姨父,數他們近了。

  靳義堂在河口庄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要走也得回到遙鎮新宅去,因為他們在那裡成的家,家就落在那裡,那裡也有劉福祿的家,帶孩子們上那裡落腳比較合適。

  如意班啥也沒有了,只有演員雜役跑龍套的,二八十六馱戲箱一馱也沒有帶回來,老天爺就是這樣的殘酷,把他們辛辛苦苦經營下來的大戲班生生地拆散了。

  靳義堂把回來的人員勸散了,讓大家各自去逃命吧,等老天爺下來一場透雨,有活幹了,再召集大家重起爐灶。

  靳義堂還是挺感激在半路上買的那些「***」的,這個東西吃了還就是頂用,雖然味道不是那麼好,可是拯救了大家,不會餓死在異地的荒野。

  在京城他就見那些煙館的煙民躺在那裡用一根像土煙袋的管子那樣吸,那就是***,吸的東西叫煙槍,難怪那麼多人稀罕這個東西,原來就是個好東西。

  他現在也開始稀罕這個東西了,比稀罕糧食還上心,他在遙鎮新宅里還有點積蓄,就買了點這些東西,還有人說這東西是西洋的「土葯」,吸了對身體有好處。

  問問趙秀蘋,她也點頭說這東西挺管用。

  到了遙鎮才知道鎮子里的鄉民有很多是吸食了這個***才沒有背井離鄉漫天野地去逃荒的。

  這也是保長栗永祿的功勞。

  從咸豐十年開始,栗永祿家的上等田地就全部種植了製造***的原料——罌粟,還要按照清廷頒布的《徵收土葯稅厘條例》上交賦稅。

  連續災荒,糧食恐慌,手裡拿著現銀買不到糧食。栗永祿只好將家裡庫存的上好罌粟製成***教於村民吸食以度飢荒,有錢人紛紛上門討要,將收來的銀子換取自家的一些糧食給沒錢的百姓施粥。

  栗永祿之舉深受鄉首及災民擁戴。在當時大家對***的認識是上帝賜予那些富人的東西,包治百病,強身健體,壯陽補腎。窮人吃不起,就像栗永祿的堂叔栗四,他就是因為沒錢吃不起才死的。

  栗永祿作為保長不能讓村裡的窮老百姓吃這些東西,吃上癮了就會由於斷供而傾家蕩產,賣妻賣女,他這個保長就臉上無光。

  多少有錢人吃食從西洋人那裡來的***,國人的錢不能白白給了洋人,使國家的白銀外流,於是官府才鼓勵農民種植罌粟。

  自己人買自己種植的東西,這叫臭水不留外人田。自家人吃自家種植的東西又划算又安全。外國人的***是專門用來坑害國人的,裡面摻有毒,需要全民禁止,中國的***無毒,能放心食用。

  靳義堂來到遙鎮正好趕上保長帶領保甲講解自己種的***跟洋人帶來的那些***的區別。

  當年林則徐虎門銷煙原來是禁止洋人那些東西的,難道國內的***比洋人的好?

  於是靳義堂就將新宅里存有的銀錢都拿出來買了保長家的***,還置辦了煙槍。

  雖然保長栗永祿開倉放煙,卻不允許家裡的任何人碰這個東西,除他之外。

  他原來也是不碰這個東西的,是他父親經常教誨他們的,那個時候他父親就經常讓他們看看堂叔栗四的下場,是他染上了煙癮才傾家蕩產的。

  官府開始鼓勵地多的莊戶種煙,栗永祿的父親就看中了這個商機,把自家的上等田都種上了罌粟,那是為了家裡多盈利才種的,因為罌粟在市場上的價格遠遠要超於糧食的價格,父親絕對不讓家人吸食這個東西。

  也就是在災荒年開始,栗永祿才試著吸食這個東西,因為他知道罌粟製成***能讓百姓食用,巧度飢荒,這也是拯救黎民百姓的一大壯舉,自己先品嘗品嘗這個神秘的東西到底是一個什麼滋味。

  將罌粟果製成的***黑糊糊的看了就想作嘔,可是吃過了的那種感覺真是令人神往。

  開始吸這個東西,並沒有一點快感,還有噁心嘔吐、頭昏、乏力等癥狀,經幾次吸食后才逐漸出現了欣快感,那種暈眩的漂浮感到自己就是天上的神仙。特別是晚上,那才覺得自己真正是一個男人。

  這就是父親給我留下的家產?栗永祿萬分感謝。沒想到這東西把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難怪那些富人為什麼要吸這東西了。

  聽說遙鎮保長施齋,逃荒的外鄉人紛紛來到遙鎮,有的將女兒都交給保長做他的小妾,唯有做了保長的小妾才有資格在栗府吃飽肚子,不會餓死。

  栗永祿也沒有推辭,納妾如救命啊,收下再說吧。

  保長納妾是為了拯救災民之女子。這股風一下子就傳遍了遙鎮,許多有一點資本的家庭也紛紛效仿,畢竟納來的妾不要錢,養活吃飽肚子就行。

  自己的女兒給那些富人做妾,不但女兒有吃有喝,父母即是不攀親也不會餓肚子。何而不為?

  就是在這一念之間,栗永祿暴富了,他也記不清是那個保甲提醒了他這庫存的罌粟能吃。

  父親活著的時候不讓他將罌粟果賣給鄉人,收穫回來的罌粟果是要賣給那些洋人的,中國人也能掙洋人的錢,這是他父親的經商之道。

  現在關鍵是這庫存的罌粟自己製成***轉手出去賣給那些富人就是成倍的利益,而且是緊俏貨,搶手生意。然後還能買些糧食給百姓施粥,以此得到官府的表彰。還在全鄉掀起倡導他栗永祿的善舉之熱潮,想盡一切辦法拯救災區的黎民百姓。

  官府總結說:災荒始末,沒有一家搶大戶的災民組織進駐遙鎮,原因是栗保長領導有方,他積極施行善舉,百姓團結,出外逃荒者甚少。

  靳義堂領著劉保金、劉保童、劉保禪姊妹仨到了遙鎮住進了新宅,似乎是享受著多少年來沒有享受過的生活,不是這災荒,他們還是每日奔波在戲台上,風餐露宿。

  趙秀蘋懷孕了,有王婆伺候。

  靳義堂也學著保長施行仁義,接納了兩個逃荒者的女兒做了自己的兩房小妾,整日躺在炕上由兩個小妾陪著抽大煙,晚上跟小妾銷魂落魄,似神仙一般。

  王婆住在新宅就一直給他們看護家院,這新宅主人劉福祿、趙英子沒回來讓王婆啼哭了好幾天,他們兩口子就像她的親生兒女。現在只有姊妹仨安安全全回來了,趙英子已經走了,即是劉福祿還活著,他也照顧不了這姊妹仨。

  姊妹仨都是王婆親自接生的,一手看大的,他們有著深厚的感情。家裡只要有糧食不挨餓,王婆一個人就能把他們照料的悅悅貼貼的。

  戊年冬季人們就這樣挺過來了,整家餓死的大都是出外逃荒的,出去就沒再回來,因為災荒面積太大,出外逃荒的災民找不到一個自己的歸宿,那裡都是成群結隊的災民。

  有的災民不是死在了飢餓上,而是死在了疲勞累積的行程中。在這個過程里,人們有飢餓,有勞累,有絕望。只要出去了,回來的就寥寥無幾。有信心出去,無氣力再回來,成為漫無天際中的孤魂野鬼。

  遙鎮的鄉民之所以活著甚多,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出外逃荒,就是栗永祿保長那一個小小的「善舉」,召集富戶給災民施粥,雖然粥里只有能數清的幾粒黍米,還能在粥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沒有出門的鄉民就不會消耗自己的體力,也不會飢餓加露宿耗盡自己的體力,使自己到終於爬不起來的時候,眼睜睜地閉上自己的眼睛,成為野狗餓狼的一頓美餐。

  人們沒有一個譴責栗保長將自己祖上庫存的罌粟果製成***出售給那些富人而牟取暴利。更沒有一個災民說栗保長禁止他們吃食***,因為他們就是喝稀粥的命。

  方圓數十里,就數遙鎮的鄉民活著的多,其餘各村有的整個村幾乎絕跡,全家餓死的十有八九。

  聽說朝廷命官也在感嘆:「日事禱祈,靡神不舉,而片雲不起。若清明前後仍不獲甘霖,數省生靈,靡有孑遺,我輩同歸於盡,亦命也夫!」

  朝廷都要準備跟萬民共赴黃泉了,何乃貧民。

  戊年數九天,一場大雪鋪天蓋地下了三天三夜,鄉民們並沒有在大雪中看到一粒糧食,但各自的魂魄卻隨著這場大雪飄落共舞起來。這就是來自人們心裡升騰起來的希望的種子在發芽。

  下雪這天正是鄉首在遙鎮對著各村保長和鄉民褒揚栗永祿,還贈予匾額一塊:「心繫災民」。

  這匾塊是縣令親自授予的,榮耀極致。

  就在鄉首宣讀完畢對保長的褒揚詞時,天上就開始飄飄落落地下來雪花了,隨即雪花越飄越大越飄越大。

  「下了!下了!下雪了!」

  「老天爺呀!你終於醒了。」

  所有鄉首原地跪下向蒼天磕頭。

  那誠意,那興奮,那委屈,一齊撲來。老天爺哭了,老百姓哭了,哭的熱淚盈眶,哭的地動山搖。

  這哭聲不像逃荒出門時的哭聲,那是無奈而悲戚的。不像面對餓死親人時的哭聲,那是默然無淚的。這哭聲,嚎啕起來,震動了整個山林,震動了整個蒼茫大地。

  正在土炕上抽著***的鄉民扔掉煙槍出來了,他們就像要飛到天空抓住那上天飄下來的第一朵雪花,他們想象著自己就是玉皇大帝,那種暈眩的漂浮感又開始蕩漾了,他們不由自主的倚靠著大地躺下,盡情地伴著潔白無瑕的雪花享受著***那種神仙一般的感覺。

  對栗永祿保長的褒揚大會還沒有結束,所有鄉首們就追著飄著的大雪跑呀跑呀,不知道想要跑到那裡,似乎是想看看這場雪到那裡才是個頭,才是個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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