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是倫敦時間的下午1點,天色有點陰沉,成團的灰藍色雲塊鋪滿了一整片天空,看不到一丁點太陽的影子。我沒有託運的行李,直接按照指示牌上標明的方向朝地鐵站走去。走了一會兒,看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前面的一處通道口集中起來,我才確定自己找對了方向。
搭乘地鐵的時間比想象中的要長。地鐵里的聲音十分嘈雜,每次廣播里開始報站,旁邊一群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就開始大聲說笑,把報站的聲音給遮蓋了過去。我不得不站起身,隔著攢動的人頭和車窗玻璃尋找站台牆上貼著的站牌。整個車廂內大概只有我一個人如此聚精會神地關注這一列地鐵是不是按照它既定的軌道正確到達每一個站點。反覆幾次之後,我集中的注意力慢慢鬆懈下來,不時會走一會兒神,往往等到地鐵門打開了又合上才想起來要看看自己坐到了哪一站,看不到的時候就說服自己坐過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人總是這樣,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更容易一些,而要找到處於中間的那種舒適而鬆弛的狀態總是十分困難。
在這樣恍惚和專註不斷交替的狀態中,我順利到達了威斯敏斯特站。預定的酒店就在附近,我拉著行李箱很快到了酒店,辦理了入住手續。在酒店房間里洗漱一番之後,我直接出了門,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我本以為用不一樣的風景和事物把眼睛和大腦裝滿,就不會有時間想起別的什麼事情。這樣在大街上走了一段時間后,才發現不過是自欺欺人,我只覺得心和身體都是空蕩蕩的,迎面吹來的寒風直接穿透了我的身體,把我身後地上枯黃的落葉拖得沙沙直響。
天快黑的時候,突然下起雨來。我看到一個撐著傘匆匆奔走在街上的身影才察覺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雨。剛巧不遠處有一個紅色的電話亭,我快步走過去躲在了裡面。雨下得不是很大,只是在這灰沉沉的天色的映襯之下,顯得更凄清冷冽一些。我看著雨點很快打濕了路面,路邊有幾處地方慢慢形成了一灘積水,倒映出了對面一排泛著黃光的街燈。雨很快就停了,然而雨後那種冷冽的感覺更甚,到了刺骨的程度。我沒有了再逛一逛的興緻,便回了酒店。
接下來的兩天我去了幾個著名的景點,威斯敏斯特教堂、倫敦眼和泰晤士河都去逛了逛。早上出門時還是挺有興緻的,把一整天安排得滿滿當當,但是一天還沒過半就覺得疲憊異常,總是想找地方坐一坐,坐下之後就不想站起來了,這樣一來,景點也沒逛全,心裡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在倫敦的最後一天,我到中午才起來,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到酒店大廳退房。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2點了,距登機還有4個小時,我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就拉著行李箱四處走走,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第一天剛來的時候走過的那條長街。我始終沒想起來去找一找路牌,看看這條街叫什麼名字,這樣由巧合生出的緣分也就難以延續下去了。
20歲時,我精力旺盛,總想做很多事,去很多地方,見很多人。現在,32歲的我站在倫敦的大街上,卻完全感受不到一絲願望實現的激動。從飛機落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一直漂浮在半空,走出的每一步都像踏進了一團空氣里,使不上力氣。
他的背影總是沒來由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忽大忽小,忽遠忽近。來到這裡之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起來:他就在這裡的某一處地方。或許是前面街角的麵包店裡,或許是這條路的下一個十字路口,或許是旁邊的某一幢建築物里。這當然只是我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期望。我根本不能確定他到底在不在這座城市裡。
再過一個小時,我就必須得去最近的地鐵站搭乘地鐵到機場去了。這一個小時因為與我離去的時間緊密相連,變得意義重大起來。我開始一刻不停地走起來,沒有目的地,也沒有方向,只是憑著感覺胡亂走。我這副樣子只會被當作一個匆匆趕路、急著到達目的地的行人。某個坐在街邊咖啡館露台上的客人,偶爾從手機上移開視線望向前面來往的行人,才可能會發現我已經在這條街上來回走了好幾趟,但他也只會把我當成是一個迷了路的人或者丟了東西的人,這樣的人哪裡都有,沒什麼好稀奇的。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正是紅燈,我停下了腳步,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眼前的場景有些似曾相識,恍若以前的某一刻,我也這樣站在這裡。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我站立的姿勢,開始變成綠色的信號燈,從我身邊經過湧向對面的人流,從對面三三兩兩走過來的行人,都像是在還原曾經的某一個場景。我來到這座城市,毫無目的地在這條街上轉圈,彷彿都是早已註定的事情。如果這是一個重複過去的故事,結局已然註定,那麼現在我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只是在走向結局而已。想到這裡,心情頓時放鬆下來。
我拿出手機,翻出了一個名字,按下了撥號鍵。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