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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正在這時,湘瀟接到了小王打來的電話,說冼銳得了重病,希望最後見她一面。

  並告訴她說,已經為她買好了機票。

  湘瀟的頭一陣昏眩,原來,她的心從未離開過他。

  他怎麼會生病呢,而且是重病?

  他愛運動,吃很多的水果,不吃涼的冰。

  吸煙喝酒打麻將,樣樣都只是,淺嘗輒止。

  無論是蛋糕,還是開心果,還是米飯,西瓜,從不貪食。

  就是發點脾氣,也馬上就好,並沒有停留在心裡。

  那麼一個健康清爽的男孩,就像口香糖一樣清新。

  他正當最好的年華。

  他應當在高山攀登,應當在大海揚帆。

  他應當在雪山滑雪,應當在湖中蕩舟。

  她顧不得吃早飯,匆匆啟了程。

  現在她的生活越來越有規律,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亂折騰。

  因為小的時候,她被養得太簡單,營養不良。

  直到上班以前,她的早餐都只是,一碗稀飯加兩根泡豇豆,或者是一碗麵條,偶爾有包子,饅頭。

  她很少感到飢餓,她始終吃不了多少。

  她的身體是明顯沒有她那些,在城市裡長大的同事好的。

  不過,還行。

  尤其是從事腦力勞動,需要消耗巨大的氧分。

  因此自從上班以後,她特別注意飲食和鍛煉,特別注意水果和蔬菜的大量補充。

  不然,等待她的將是,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這種「三高」,或者是心臟病了。

  而不是,高富帥。

  而不是,「天地之大,任我心飛翔。」

  離開飛機餐還早,她帶了麵包和牛奶在車上塞兩口。

  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要先把它們塞下去再說。

  湘瀟趕到醫院,小王已經在大門口等著她了。

  他告訴她說,冼銳得的是艾滋病。

  真是百密一疏,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湘瀟一聽,真想發瘋。

  怎麼可能呢?!這不是真的……

  輕輕進到病房,她看見冼銳躺在床上。

  眼睛沒有一點精神,臉已經變了形,手瘦得只剩下了一層皮。

  湘瀟不敢相認,更不願相認!

  旁邊一個憔悴卻不失典雅的婦女,用慈愛希翼的眼神向她示意。

  那雙眼睛,就像自己的媽媽一樣慈祥,一模一樣。

  那一定是冼銳的母親了。

  冼銳曾對他母親崇拜不已,她當初對她卻是,又敬又畏。

  沒想到錯過數年之後,卻在此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相見!

  湘瀟在這種眼神的關愛和鼓勵下,緩緩地向病床走去。

  冼銳見是湘瀟,眼睛里發出一團亮光來,像是黑暗的屋子裡,忽然打開了一扇窗一樣。

  他好像把他的所有的力氣,所有的光亮,都用在了這雙眼睛上面了。

  他用力想坐起來,但是沒有成功,他再也不能像離弦的箭一樣,直往前沖。

  他動了動唇,艱難地抬起一隻手來。

  湘瀟明白,忙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緊緊地與他相握。

  她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他曾經非常喜歡她的手,他們彼此都很喜歡對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有力,是一雙典型的男性的手。

  就是不看他的臉,只看他的手,也知道他是一個剛毅的,充滿了陽剛之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然而,事過多年,當她再次去握住它的時候,它卻是軟綿綿的。

  既戴不住那塊沉甸甸的手錶,也戴不住那枚碩大的戒指。

  那一枚,他在火車上拉她的手的時候,她看見的,表示「正在熱戀中」的戒指……

  她越想越傷心,眼淚止不住地直往下流。

  「湘瀟……對不起……」冼銳望著湘瀟,終於用微弱的聲音開了口。

  之後,目光轉向一旁的父母:「父親……母親……對不起……」

  湘瀟一聽,悲從中來,再也不敢去看冼銳,猛力地搖著頭,用手心捂住嘴,嚶嚶地哭。

  她哭,若干年的情愫,全部都被喚醒。

  許多年都沒有這樣了,心太苦了,發泄出來吧。

  人到這世上,本來就是來受罪的,何必強求完美?何必!

  到底是誰的錯?

  是她錯了么?

  不,不,不!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天若有情天亦老!

  湘瀟哭啊哭啊,直哭得雙唇麻木,渾身抽搐。

  連冼銳的手,已經在她的手中,失去了柔性,慢慢變硬,她也全然不知。

  當年,他既沒有強迫她,也沒有強留她。

  他為了幫她抵擋住那股,她所觸犯的,逆了人性的潮流,他不顧一切地一頭撲了過去。

  是他的心太急了,傷到了一個,本來水性很好的弄潮兒。

  是她的原因,也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的事業很好,但是在情感上,跟他父親相比,他太劍走偏鋒,太急於求成。

  最初,他之所以選擇她,是因為她的一顆心。

  她的心,始終如一。

  但是,他卻希望她在一夜之間,不,一刻之間,忽然像他一樣成熟,甚至比他更成熟。

  他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

  他沒有能夠,用心地去經營一段,一生一世的,高質量的情感。

  直到他母親哭著,撲到他身上,用力地搖著他,口中喃喃地說:「你們不知道,他小的時候,多乖,多懂事,多聰明……」的時候。

  湘瀟才有了一些知覺,才發現——斯人已去。

  他母親哭著哭著,一下昏倒在地上。

  醫生護士趕快將她,送進了搶救室。

  不知什麼時候,兩個護士走了過來,將冼銳的頭用白布蓋上,然後往病房外推。

  醫院的走廊很長很長,就像時空隧道一樣,陰森黑暗。

  這時,空中飄下許多白花。

  獃獃地站在病房門口,忘情地看著兒子遠去的父親透過它,彷彿看見,他正向自己走來,搖搖晃晃地學步,咿咿呀呀地學語,大學畢業典禮,大學畢業后,在事業上一路春風……

  而湘瀟看見的,卻是許多許多的,一串紅花。

  透過它,她彷彿看見了他們的初相識,短暫相處的一幕一幕……

  她多想,把那道夢境的門關上,不讓他從夢裡走出來……

  她多想,把那道綠色的鐵門關上,不讓他從樓梯上走下來……

  她多想多想。

  然而,歡笑也罷,甜蜜也罷,苦澀也罷,一切,將永遠逝去,永遠永遠!

  雖然沒有任何人責怪她,但是湘瀟卻在心裡責怪自己,她在心裡,背了很沉重很沉重的包袱。

  在這件事情之後,她想去看一次心理醫生,僅僅只需要一次。

  母親不能講,她怕她只是擔心她,卻又幫不了她。

  朋友不能講,他們理解不了。

  樹洞不能講,講了也被空氣帶走了,解決不了問題。

  她需要專業人士,為她提供幫助,她想她的年齡,大概在50歲左右。

  她真想撲進她的懷裡,說一聲:「媽媽……心好痛……」

  她需要從她那裡,獲得一些能量。

  等把自己修整好了以後,她會迅速地,投入工作。

  她是有巨大的潛能的,她承受得起,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打垮她。

  為什麼,為什麼當年冼銳卻不相信她,認為她承受不起?

  他僅僅只是,一個短視的小商人,他只有二十二歲。

  為什麼,為什麼她卻不相信自己,認為自己承受不起?

  她僅僅只是,一個脆弱的女文青,她剛剛滿了十九歲。

  他們倆,都是「近視眼」。

  當年,她想的是,他都沒有留她,那她留下來幹什麼?

  當年,他想的是,她自己都不願意留下來,那他又留她幹什麼?

  如果真的是,菩薩有什麼懲罰,那就是貪,嗔,痴。

  橫條T恤,白色短褲,銳利的目光,時喜時怒的雙唇。

  「你的身影,是我心永久的烙印,但願一生一世都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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