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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冼銳在想什麼呢?

  他想起了自己父母的婚姻。

  他家裡的很多代人,都像他父母的婚姻一樣。

  很合適,很般配,但是卻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麼,有點無趣。

  在遇到閬中女孩的時候,他想的還是門當戶對,他想的還是一定要找一個上過大學的女孩子,讓整個家族在他的手裡,更加地繁榮昌盛。

  但是在見到湘瀟的時候,他看到她那麼純真可愛,他真的很想跟她在一起。

  他才不想提什麼門當戶對。

  因此,他對她說,「我要賺很多的錢,為咱們以後的家掙很多很多的錢。」

  當她說,她不在乎的時候,他又告訴她說:「你不懂,你太純潔了。假如我沒有錢,周圍的人就絕對不會對我這麼好,我也沒有能力呵護你,讓你跟我在一起。」

  他真的很喜歡她,而且他也覺得,自己的能力,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展現了出來,而且運勢也好,比父親年輕的時候還要更鋒芒畢露,能力更強。

  因此,他覺得他完全可以呵護她,讓她跟他在一起。

  在初相識的時候,他看著她笑,看她別有用心地送他小船和石榴,聽她講那些歪道理,他覺得是多麼地有趣,多麼地怦然心動,跟他父母的婚姻就是不一樣。

  她簡直就是他理想中的戀人。

  至於她沒有上過大學,那是因為環境所限,並不是她自己的原因,那一點都不重要。

  她的底子不錯,而且也很好學,他完全有能力,有耐心,讓她上完大學以後再娶她。

  但是還沒有聽幾次,他就透過現象看本質,很快地發現了她的套路。

  她說來說去,就是那些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真是讓人心煩。

  而且,他還發現她好笨。

  明明跟她說了兩次,不要帶那麼多東西,她就是不聽。

  昨天晚上,他明明已經兩次讓她好好睡覺,明明已經兩次讓過她了,是她自己的蠢觸怒了他。

  就算她是純潔的,無知的,她對成年人的世界完全不懂。

  但是,也不至於如此吧?

  而且,就算昨天晚上他氣得坐在沙發上了,他也給了她好幾次機會,屢次三番地暗示了她。

  什麼?

  她害怕他?

  他都認識她兩個月了,又不是今天才剛剛相識。

  也曾經在一起卿卿我我過了,她還害怕他?

  他跟她一樣,同樣是人,他又不是妖怪。

  她就這麼膽小如鼠?

  她不是自我標榜愛好文學嗎?

  無論是通俗的,還是高雅的文學作品,裡面遍地都是露骨的愛的描寫。

  她那麼那麼喜歡他,難道,在心愛的人面前,她就不心動,不想跟他在一起?

  因此,他說他懷疑她愛好文學,她讀過很多很多的書。

  她恐怕,根本就沒有讀過什麼書,沒有讀過那些,讓人臉紅心跳,心馳神往,意亂情迷的文字。

  他送給她的《野渡》,她是不是都沒有讀過?

  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好吧,就算是他對她的要求太高了吧,就算是他太挑剔了吧。

  那麼現在,他再給她一次機會。

  他已經把門掩上了,只要她,哪怕有一點點,一點點悟性,她能夠明白,他還願意跟她和好,他還願意把她留下來。

  這夠明顯,夠直白了吧?

  真情不容易,他確實還是有些捨不得她。

  他昨天晚上生氣地說他再也不想見到她,他今天一大早就離開。

  但是,他卻並沒有走,他還是想再看看她的反應。

  沒有想到,現在,她卻自己要走。

  他忘了,她說過,她是被動的,她是被他趕走的。

  現在,他已經把門掩上了,他還是希望她能夠留下來。

  雖然,他也並不知道,把她留下來以後該怎麼辦?

  但是,他對胖子和小柳講過,他會好好培養她。

  那麼,他就當是為了她,磨磨自己的耐心吧。

  那麼現在,只要她願意,只要她還有一點點聰明地悟得到,就算他這是頭腦發昏,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吧。

  他就忍了她這一回,忍了他比前女友還過分100倍地將他翻下床,他準備再給她這一次機會。

  誰讓她,已經是他辛勤澆灌的,那一朵玫瑰了呢?

  但是,湘瀟在想什麼呢?

  她想的是,可能是因為小鎮上的人,很古板吧。

  反而總是有一些私奔去外地,或者從外地私奔到小鎮的年輕人。

  他們用不了多久就會散夥,主要是錢用完了,又找不到謀生的手段,所以會產生矛盾。

  所以她跟冼銳到昆明,她是考慮過的。

  她想,他是有收入的,有工作的人,她只需要跟著他的節拍走。

  只要她能夠順利地走進他的生活,他的工作,那他們就不存在什麼障礙。

  他們不會因為經濟上的問題而分開。

  因此,她對他是順從的,她並不叛逆。

  她只是害怕她在錢上面太依賴於他,她只是帶了一點自己喜歡的衣服。

  而且後來在賓館里,她很快就覺察到了,自己的不恰當。

  她總是很快地就轉了彎,並且對他的兇惡,她並沒有往心裡去。

  她並不是那麼笨的,她的理解能力很好。

  在他掩上門的那一瞬間,她就開始在猜測了,她覺得,他會不會準備開始說「沒關係」了?

  她那麼那麼地喜歡他,在那一剎那,她真的很想迫不急待地投入他的懷抱,對他說:「你說過,到昆明以後,要請我吃過橋米線的。」

  但是,馬上她又想,他都站在這裡了,應該由他先開口。

  不然,她沒有他那麼足智多謀,如果她太主動,那她就是有勇無謀了。

  而且,開了口以後,又說什麼呢?

  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句……

  沒有金剛鑽,還是不要攬這瓷器活。

  她已經完全原諒了,他昨天晚上那麼過份的話了。

  然而今天,當她看到他已經完全平靜了,還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徹底失望了。

  他都不留她,那她又留下來做什麼呢?

  她從一開始認識他,就知道他明顯地強於她,所以柔順是她必然要做的功課。

  在兩個人的關係之中,由聰明的那個人做主,這樣會少走彎路,少撞牆。

  這是她認同的,說都不用他說,她就去做了。

  除了什麼時侯吃「水果」的問題以外,她從來都不跟他爭論什麼。

  她已經做到了80%,甚至90%的依順。

  然而,他卻並不滿足,他不但要她聽從於他,而且還要能夠猜透他,猜透他以後還要有新意。

  第一次送了小船,那麼第二次就不能再送了。

  第一次說過的話,那第二次就再也不能說了,連相似的也不能再說了,不然他會很厭倦。

  這簡直是120%地讓人為難啊。

  她的水平,她的智商,在他的眼裡,實在是堪憂。

  他這麼不滿意她,那她開口又有何用?

  她又倒回去,想他們相識的每一幕。

  以前,她覺得他僅僅只是沉默少言,不主動。

  而現在,她卻覺得他那是,處處都在測試她,考驗她。

  就說,他第一次吻她的那個晚上吧,他並不是因為不愛說話,怕拒絕,而不主動和好。

  而是,他在等著她的主動,看她的反應夠不夠。

  他就在那裡等著,等她送小船,還錢,寄開心果……

  一挑明關係,馬上就開始講他的兩任前女友。

  他真的不好色,但那是在測試,她的胸懷和她看事情的能力。

  真的是很累,很無趣。

  他的強勢,讓她想到了她父親。

  她不能這樣委屈自己,她不想擁有,像她父母那樣糟糕的婚姻。

  一個在等著測試對方。

  而另外一個,就是那個被測試的另一方,卻在走神,想的卻是自己作為一個女孩子,特別是柔弱的那一方,千萬千萬不能太主動。

  就這樣,失之交臂。

  就這樣,熄火。

  「昨天晚上我都給你講好了,別怪我。」冼銳在湘瀟的耳後,輕柔地道。「如果我錯了,我一定會再去西昌找你。」

  他見她半天都沒有反應,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想呢,還是不敢呢,還是沒有明白呢?

  她自己都不願意留下來,那他還留她做什麼呢?

  他並不能夠強迫她。

  既然如此,他就只好這樣說了。

  湘瀟的心弦猛顫,昨夜一夜都擠不出來的眼淚,此刻卻在赤紅腫痛的眼中澎湃地涌動,涌動,險些溢出。

  「我不會。」湘瀟說。

  頓了頓,又低低地說:「祝你找個漂亮的女孩子。」

  邊說邊搖頭。

  她真的不會,她盡心了,為了這愛,她已經心力交瘁。

  冼銳覺得他也盡心了,為了這愛,他已身心疲憊。

  「郗湘瀟啊郗湘瀟,你長得並不漂亮,可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喜歡你?每天都跟我的朋友談起你,一天到晚談好幾次。」從邛海回來的那天晚上,冼銳曾坐在樓梯上,痴情地對湘瀟這樣說。

  那時,他完全被她的膚凈如瓷,心清如水所迷,全心全意地戀上了她。

  他再沒有別的想法,只想跟她在一起,聽她的聲音,見她的影子。

  如今,歲月如梭,轉瞬間,這段情緣就會如風逝去,怎能沒有牽腸掛肚之感?

  又聽湘瀟這一句,冼銳的心中真不是滋味,點頭說:「嗯。」

  看到那個留在凳子上的皮包,他將它拿了起來,放到她的手裡,低低地說:「把這個帶上。」

  停了好久,又說:「你回去以後好好地寫。」

  「不,我不要。」湘瀟搖了搖頭,輕輕地說。

  沒想到冼銳竟會這樣回答她,沒想到他今天竟會有,這樣好的脾氣。

  這回,是她自討了個沒趣,她本想刺刺他,可偏偏卻傷了自己。

  她這樣說真的很蠢,他向她表達的,僅僅只是,她的不漂亮嗎?

  他向她表達的是:漂亮很重要,但是她滿口的廢話,才是要命的。

  他的重點是說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全是廢話。」

  而現在,她卻對他說:「祝你找個漂亮的女孩子。」

  簡直是莫名其妙,好像是,她完完全全聽不懂他的話似的。

  她為什麼?明明弄懂了他的話,但是所說出來的,卻是南轅北轍。

  她應該說的是:「祝你找一個,像卓文君一樣的才女。」才對啊。

  她應該說:「祝你找一個既漂亮,又有才的女孩子。」才對啊。

  四川的才女也不少,為什麼卻不是她?她是那麼的可笑。

  這樣的她,他能不嫌棄嗎?

  她忽然想起了李哥,想起了那本雜誌上的小故事:

  凡人嘲笑商人說:「你們商人,真是無利不往啊。」

  商人嘲笑凡人說:「你們凡人,真像無頭蒼蠅一樣啊。

  他就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他怎麼會做這麼一個,虧大本的生意呢?

  就是她自己,她也不會啊。

  「你真傻。」冼銳苦笑道。

  他將塑料袋,從湘瀟的手中拉了過去,將皮包裝好,然後又塞回到她的手中。

  「我傻,就是因為我太傻……」湘瀟提了塑料袋,喃喃地道。

  淚水,又湧上了她的眼窩,但是她還是沒有哭出來。

  她不想讓它灼傷自己那顆,曾經苦澀煎熬的心。

  盼了整整兩個月,所盼來的,就是這樣的結局嗎?

  此時,她只想到了她自己,她並沒有由己及人地想到冼銳,他同樣也盼了她兩個月。

  他所受煎熬的,不僅僅只是他的心,更有他的身。

  「別怪我……」沉默了片刻,冼銳好不容易將這三個字,再次說出口。

  他實在說不下去了,他最後一次擁住湘瀟,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說:「再見。」

  然後,拉開了房間的門。

  「以後如果有緣再相見,咱們依舊是朋友。再見。」湘瀟輕輕地說。

  她不敢抬頭再看冼銳,她害怕看見他時而冷峻,時而惱怒,時而多情的目光。

  明知緣份只有一次,明知別後再難相見,她不過是向他虛示她的大度罷了。

  前天晚上,她才向他念起她自己亂寫的小詩:

  「偶然的回眸,驚鴻一瞥的永恆,你的身影是我心永久的烙印,但願一生一世都留存!」

  哀傷的東西果然不好,沒想到前天所念,今天就成為事實,已經應驗。

  看見門已經打開,不等冼銳開口,小王就走進了湘瀟的房間。

  他拎起她的行李包,問:「小郗,就這些嗎?」

  小王還問她:「就這些嗎?」

  冼銳早煩死她了。

  再多,再多她自己也無力將它拎走了。

  湘瀟想著,回答小王說:「嗯,就這些。」

  「再見。」冼銳再次道。「我不送你了,讓小王送你。」

  他又說了一次。

  他並沒有急著要離開,但他又實在找不到什麼話可以說。

  很多東西都太微妙了,稍稍一不留神,就不容易捕捉到。

  她都沒有想過,反應神速的冼銳,此刻卻在這裡遲鈍著,「再見」,都已經說了好幾次了,卻並沒有離開。

  而小王,卻在冼銳,還沒有叫他的時候,就很機靈地走了進來。

  冼銳對她是有感情的。

  而小王,他不過是急著去完成,他今天應該去辦的一件事情。

  他呆在這房間里,看他們分都分了,卻還在這裡磨蹭,他的感覺是不自由,不自在的。

  還不如把事情辦完了,回去上班。

  湘瀟心中,苦澀難言,也順著他說:「再見」。

  她不是不想留,她是留不住啊。

  說完,跟在小王後面,出了房間,走過鋪著玫瑰紅地毯的走廊,向樓下走去。

  她總想回眸,但是她終於抑制住了自己,用眼睛盯住紅地毯,跟著小王不緊不慢地走。

  她的耳畔,想起了《無言的結局》:「分手時候說分手/早知道這是個無言的結局/……/也許我會忘記/也許會更想你/也許,已經沒有也許……」

  冼銳早就對湘瀟說過:「我會忘了你的,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總之,我會忘了你的。」

  分手,分手,剛相識就談分手。

  這一次,看來真的要分手了。

  這一次,再也沒有以後的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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