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跨進家門，湘瀟就向母親撒謊說，天氣涼了，她請假回家拿幾件稍厚一點的衣服。

  她將她所有的衣服，全部都搬了出來，堆得滿床都是。

  她幾乎帶走了她認為可以在秋冬兩季現在她還看得上，還可以穿出去的所有衣服。

  當然，並不多，也就十來件。

  昆明和西昌都是冬可不著棉，夏可不著紗，只要西昌能穿上的衣服，她認為昆明都可以穿上。

  她並沒有什麼怪怪的想法，她只是將她生長的西昌，照搬到了她心中的昆明。

  湘瀟平時是個乖乖女，但是一遇到事情就喜歡撒謊，並且面不改色。

  因為，她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她不能讓她母親擔憂，她母親是承受不住一點點擔憂的。

  包括，她自己跑到一串紅去打工。

  她母親說外面的世界太複雜，她是希望她呆在家裡的。

  還有，十七歲那年，她自己偷偷跑到出版社去。

  另外，很多有一點冒險的行為，都需要她偷偷地去做。

  並且，她偷偷去做的很多事情，她到現在都還認為是正確的，值得的，她的人生因此而豐富多彩。

  不然，如果全聽她母親的，她覺得自己會變成一塊木頭。

  雖然她母親並不是木頭，但是按她理想化教出來的女兒，卻一定是一塊木頭。

  她甚至覺得，她母親的腦袋之所以沒有她外婆的好用，就是因為她太聽話了。

  當然，這些離經判道的想法，她是不敢說出來的。

  但是，湘瀟也因此落下了一個很大的毛病：她遇到事情，不會去與人商量，她也並沒有傾聽別人的想法的習慣。

  對於冼銳說過兩遍的話，她知道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很重要的了，但是，她並沒有按照他說的去做。

  她完全按照的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並不是故意的，那只是她的習慣而已。

  母親對女兒的話深信不疑，並叮囑她在夜裡要蓋好被子，天涼了，要注意多加衣服。

  想起到昆明以後，她將再難聽到母親如此關充滿關愛的話語，湘瀟不禁熱淚盈眶。

  她不想找衣服了，也不想跟他走了。

  但片刻之後，她又橫下心來想：母親再好，也不能一輩子待在她的身邊。她遲早都是要離開她的。再說，冼銳對她那麼真，專程到西昌來接他，他們會幸福的。她母親見了，也會高興的。

  想到這些，眼中根本就沒有淚了，甚至還從心底歡喜。

  臨行前，湘瀟又換下了剛買的鵝黃色毛衣和黑色包裙，她將它們也放進行李包里一併帶走。

  她換上了寬鬆的蠟染外套和合身的牛仔褲。

  這樣，也可以向母親證明，她確實是冷，確實是請假回來拿衣服的。

  這樣，在旅途也方便。

  湘瀟望著鼓鼓的行李包，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應該再帶點什麼，該帶的好像都帶上了。

  就是再帶也裝不下了，一串紅還有兩件衣服呢。

  於是，她又帶了兩雙棉襪。

  她站在衣櫥前想。

  想了片刻，又記起自己還有一件很漂亮的淡綠色外套沒有帶上。

  送玫瑰花的那個男孩，就是在她穿那件衣服時，決定送玫瑰花給她的。

  班上的同學也都說她穿那件衣服好看，膚色更加白裡透紅，她們甚至叫她小乖乖。

  於是湘瀟便又找，找了半天都找不著，只好跑到裡面房間里去問正在織毛衣的母親。

  「媽媽，我那件淡綠色的外套呢，怎麼不見了呀？」

  「好像放在箱子底下了，急著要嗎？」母親抬起頭來問她。

  「嗯。」湘瀟點頭說，想了想，又改口說：「算了，我該走了，都四點了，五點還要上班，我只請了半天假。」

  「那哪一天找著了，我給你送進城去。」母親說，哪裡知道女兒的心事。

  湘瀟一聽，連忙搖頭說：「不用了，我帶的衣服已經夠穿了，下次我自己回來再拿。」

  母親也不再說什麼，只叮囑她別太貪玩，該學習的時候也不要丟了書。

  是什麼書呢？她們都不知道。

  湘瀟點頭答應，往塑料袋裡裝了許多大石榴。

  從家裡出來，湘瀟一手提著沉沉的行李，一手拎著重重的石榴，一拐一拐地跨過了鐵路。

  她跨過了她所熟悉的小溪，到公路上坐車上了路。

  家園，熟悉的家園。

  小鎮，熟悉的小鎮。

  漸漸地從她眼帘里縮小為一團，最後消失……

  天是陰的，而湘瀟的心卻是明朗的，如石榴籽一般晶瑩剔透。